2015年12月30日 星期三

《十日愛》第十日 白色紙風車(上)

「風車轉動時,代表我正靠近你」

1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

  當葉雪理走上詞曲創作人大賽的決賽舞台時,一切都再熟悉不過,面對鎂光燈、寂靜無聲、滿滿台下觀眾的場合,她從小鋼琴表演已經經歷太多了。
  但這次只有一個不同。
  雪理望向鋼琴旁,穿著西裝的熟悉背影,那是她的比賽夥伴,李雕。
  她的夢終於實現了,那個李雕唱歌,而她彈琴的夢。她知道,他們倆的組合定會驚豔四座,李雕會再創事業高峰,而她會成為身邊支持他的那位女人。
  沒有人可以擋的了這件事,評審不行,觀眾不行,花希兒也不行。當李雕站在台上,那是他的選擇,當他選擇她為比賽夥伴時,結局就已決定了。
  雪理知道她贏了。
  她證明了愛情需要努力,用心付出的人才能贏到最後,她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。
  縱使結局是個悲劇,也悲的漂亮。
  雪理深深吸一口氣,準備彈奏。


  決賽前一天早上。
  花希兒一個人坐在李雕客廳的鋼琴前面,手指輕快地在琴鍵上飛舞。
  她從小就很喜歡這首歌。每次琴聲一響起,她就依稀回到那一日午後,落地窗旁,陽光灑在鋼琴上,那個人,和那個微笑。腳底踩的是木頭地板,四周洋溢著宜人的木頭香味。小小的她興致勃勃站在一邊,然後一等對方彈完,就迫不及待坐上椅子彈奏。
  「難聽死了。」
  那個人板著臉,毫不留情。
  小小的她第一次聽見這評語,忍不住哭了。
  現在卻很令人懷念。
  希兒手指抬起,享受著最後一個音,環繞、旋轉、拔高、然後平復,餘音繞耳。她睜開眼睛,方才的人影和陽光消失了,自己正在李雕家充滿高級裝飾品的客廳,李雕靠在門邊正看著她。
  她立刻面紅耳赤。
  「所以每天不練習比賽曲目,一直在彈這些五四三。」李雕一臉無奈。
  「我……我只是放鬆一下。」希兒脹紅了臉。
  「譜背起來了?」
  「對、對不起……」希兒慌忙說:「我真的很努力在背,但是……」
  「好了好了,」他伸手示意她不用再講,「早就知道妳不會背,沒差,大不了明天翻譜而已。」李雕走過來靠著鋼琴,「不過作為交換代價,告訴我這首歌的故事。」
  「故事?」希兒一陣錯愕。
  「妳知不知道這幾個月來,這首歌我聽到快長繭了,」他食指戳著希兒的額頭,「說清楚,為什麼喜歡這首歌?」
  希兒盯著鋼琴譜架上自己的倒影,久久不語。
  她為什麼喜歡這首歌?其實也說不上喜歡,倒不如說習慣了。
  「這首歌是我姊姊以前教我的第一首歌。」她淡淡地,露出一抹微笑,「第一次彈這首時,她還把我罵哭了。」
  「這樣妳還喜歡啊,真神奇,」李雕道:「這首歌有沒有名字?歌詞?」
  「我們沒取名字,不過有歌詞,歌詞在這裡。」
  希兒遞給李雕一張紙,他來回讀了兩遍,就順手撕開那張紙。
  「你做什麼?」希兒大吃一驚。
  李雕停下來,「妳有備份對不對?」
  「是……有啦。」
  「那就對了。」
  他繼續撕開紙,不久,那張紙變魔術般化為一個紙風車,希兒看的目瞪口呆。她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,李雕手上也是拿著一盞紙風車。
  「好厲害,你是怎麼做到的……」然後她突然覺得不太對,「等等,這是我的歌詞耶。」
  不等希兒說完,李雕用口袋上一支原子筆當桿子,將紙風車立在鋼琴上。
  「從今天起,這首歌就叫做《白色紙風車》,不要再彈它了。從現在開始,就當妳姐在這裡監督妳,給我好好練!」
  「白色紙風車?好俗喔,能不能換個名字……」
  「少囉唆,」李雕冷冷道,「這是妳的比賽,我只是協助而已。」
  「天啊,」希兒呆呆望著他,「剛剛你口氣好像她。」
  「像誰?」
  「我姊。」
  李雕莫名奇妙,「說什麼傻話,好了,我要出門了。」他拍拍她的頭。
  「你要幹嘛?」
  「吃飯。」
  「那我……」
  「練習完才能吃。」
  門在她面前碰地關上,希兒忍不住苦笑。
  「練習完才能吃」她姊姊也曾說過這句話。
  

2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

  冷不防地,希兒身上的被子被抽掉。
  「幹什麼啦!」十歲的她揉著眼睛,窗簾已經拉開,陽光好刺眼。
  「起床,」姊姊高大的身軀站在她床前,冷冷道:「不然不給妳早餐吃。」
  「姐,今天是禮拜六耶。」
  「禮拜六就不用練琴?」姊姊板起臉,「快點!」
  她姊姊是一位身材姣好,留著波浪長髮的世紀大正妹,很多人這麼說,但希兒上學之後才這麼覺得,因為她們學校裡好多男老師都喜歡跑來問她姊姊的近況。像是姊姊喜歡吃什麼啊,喜歡喝什麼啊,或是喜歡去哪裡玩。但希兒都不會告訴他們,姊姊要她不准說,她說,如果對方窮追不捨,就把她的電話號碼給他,請那個人自己來連絡。
  可惜這樣一位美女,就是脾氣壞。
  希兒心不甘情不願爬起來,為什麼她就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樣放假睡懶覺呢?她覺得好不公平,她一路刷牙、洗臉、吃早餐都悶悶不樂,但這鬱悶一碰到鋼琴就散了。
  鋼琴是她的好朋友,她一直這樣認為。
  好朋友就是,在你難過時會聽你說話,在你開心時願意聽你分享。高興時陪你,不高興也陪你,而且不管你變成什麼樣,做錯什麼事,他永遠願意擁抱你,鋼琴對於希兒就是這樣一位好朋友。
  她從六歲開始接觸鋼琴,生氣時總愛大力彈奏,難過時輕輕彈,開心的時候,天馬行空地亂彈。鋼琴同她總是很有默契,都能精確無誤發出能代表她心情的聲音。
  希兒的爸爸白天工作,媽媽喜歡打麻將,每天都會出去打,打到三更半夜才回來,她和姊姊平時都要上課,晚上有時她一個人練琴,有時姊姊會在。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,姊姊總是非得要媽媽不在時才讓她彈鋼琴。有一次媽媽週末頭痛在家不想出去,希兒那天一路睡到中午,醒來時嚇的彈起來。她以為會討姊姊一頓好罵,但姊姊只是淡淡道:「喔,醒來了啊。」便什麼都沒說。
  姊姊說媽媽不喜歡聽到鋼琴聲。她覺得怪,不喜歡為什麼家裡又要買鋼琴呢?
  週末下午要是沒事,有時候姊姊會帶她到下午茶店吃蛋糕,那時候還沒有可因午茶餐廳,是一間叫做「墨瑞麥茶店」,一間以麥茶和蛋糕為主的下午茶店。每次一走進店裡,姊姊就會變成一位完全不同的人。
  「天啊,抹茶!我最愛吃抹茶口味的!」
  姊姊抓著頭髮,雙眼發光,第一次來時希兒嚇壞了,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姊姊,以為被什麼妖魔鬼怪附身。
  後來她才明白,這才是姊姊最真實的一面。
  「花可兒,妳很慢耶。」
  那是姊姊的全名,姊姊每次一踏進店裡,就好像卸下沉重的裝甲一樣,不只笑容變多,話變多,腳步也變輕盈了。常常姊姊有幾位朋友早已在等了。姊姊的朋友都很漂亮,甚至比姊姊更漂亮,她每次看到都好羨慕,什麼時候輪到自己有這麼漂亮的姊姊們當朋友呢?
  「下次遲到要請客啦。」
  「吵死了,今天有什麼?」
  「西伯利亞雪橇蛋糕,最新出爐的。」
  「沒聽過,那好吃?」
  「我覺得比上次摩卡三兄弟好。」
  「那幫我和我妹點一份,然後我要花果茶,我妹奶茶。」
  「哇,幾天不見,妳妹真的是越來越標緻了耶。」
  其中一位睫毛很長的姊姊跑過來摸著她的臉,希兒忍不住紅了臉低下頭。
  姊姊翻個白眼,「我警告妳,不要亂誇她,她會太得意。」
  「有什麼關係嘛,不過她這麼漂亮身材又好,該不會以後也要跟妳一樣……」
  姊姊笑容倏地消失,勃然變色,用力拍了桌子一下,全部人都嚇一跳。
  「笨蛋,什麼玩笑不亂開偏要開這個。」
  另一位姊姊罵那位睫毛很長的姊姊,然後有一位紅頭髮的姊姊坐來她們身邊,拍拍她姊姊的肩,「可兒,別想太多啦,妳知道安妮說話就是不經大腦。」
  那是希兒第一次見到姊姊這樣子生氣,她沉默著,臉色變的好難看。無論過去她怎麼大罵她,冷言冷語,忽然跟這樣子一比都沒什麼,她反而懷念起姊姊過去生氣的模樣。
  幸好,姊姊罵了一聲髒話,很快又回復到以前說說笑笑的樣子。
  「可兒,妳有沒有考慮帶你妹去參加鋼琴比賽?或是創作大賽之類的。」
  「這要看她了,我做不了主。」姊姊突然轉頭望著她,希兒嚇了一跳,「怎麼樣?妳想參加比賽嗎?」她問。
  「我……我不要……」
  她嚇的遮住臉,參加比賽聽起來實在太可怕了,要在那麼多人面前彈鋼琴,光想到就頭皮發麻。可以的話,她寧願一輩子在家開開心心彈琴就好,也不用參加什麼比賽。
  看她這樣子,姊姊的朋友忍不住笑起來。
  希兒感覺有人握住她的手,抬頭一看,是姊姊。
  「聽好,希兒,只要妳願意報名,不管姊姊在哪裡,什麼時間,或有什麼事,一定會排除萬難來看妳比賽,姊姊發誓。」
  姊姊的表情很認真,但這反而令她更害怕。
  「不要,我不要比賽。」
  她頭埋在姊姊背後,其他人又再度笑起來。
  

3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

  事情發生的那一天早上,希兒第一次靠自己在早上七點起床,不用人家叫。
  她有點驚喜,蹦蹦跳跳一盞一盞打開家裡的燈,胃裡有股興奮感。自己起床,就好像握有某些優勢,可以自在決定要做什麼。希兒望著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陽,這股感覺更強烈了。
  媽媽總是很早起,總愛先找些鄰居串門子,然後再直接轉戰麻將,晚上才會回來。至於沒看見姊姊,大概又是出去買菜了。
  也就是說,現在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。
  太有趣了,她蹦蹦跳跳,這種興奮的心情決定跟她的好朋友分享。她打開琴蓋,乒乒乓乓彈起那首沒有名字,姊姊第一首教她的曲子。
  「好了,就彈到這裡。」
  那一天外頭下著大雨,姊姊只彈了一半就停下來,還記得她穿了一襲白色連身洋裝,好漂亮,六歲的希兒幾乎看呆了。
  「為什麼沒了?」她倚在鋼琴旁邊問,好好聽,她想要聽更多。
  「這首曲子我只寫了前面,」姊姊將譜遞給她,「真麻煩,作曲實在太難寫,搞不懂那些人怎麼能做到。」
  希兒看了看,忽然想做一些好玩的事。她想把譜的下半部補起來,逗姊姊一下。
  「姊姊,可以借我一下嗎?」
  「可以啊,別拿去摺紙飛機,不然揍死妳。」姊姊淡淡笑道,那時候,姊姊還是笑口常開,跟現在差很多。
  第二天,希兒把譜還給姊姊。
  「姊姊妳看妳看!」
  她蹦蹦跳跳舉起來,姊姊接過譜,整個人渾身僵住了,她看到這個反應忍不住竊笑。姊姊讀了又讀,面色凝重問:「妳這是哪裡抄來的?」
  「我才沒抄,是我自己寫的,還加了歌詞喔。」
  她預期姊姊會大笑,罵她白癡,然後把她趕開,就像以前她在姊姊筆記本上畫火柴人一樣,然而這次姊姊卻動也不動像尊石像,不斷盯著那張譜。
  她看了好久好久。
  久到希兒興奮的心情漸漸消失,開始忐忑不安。
  難道這張紙對姊姊來說很重要嗎?她不該在上面亂寫的。
  姊姊忽然蹲下來,一臉凝重望著她,這次她又問了一次。「這些音符、歌詞,真的全部都是妳寫的?」
  希兒點點頭,她不明白姊姊為什麼要一直問,突然很害怕姊姊要大罵她一頓。
  就在她擔心到要哭出來時,姊姊噗嗤一聲笑出來,希兒不明所以眨眨眼。
  「妳太有天份了,希兒!」她興奮地叫道,抱著她轉圈圈,「媽說的沒錯,我們家的確有鋼琴血脈,妳才是那位該練琴的人!」
  希兒驚呆了,不明白姊姊在說什麼,反正姊姊很開心,那就好了。
  姊姊開心,她就開心。
  然後從此姐姐把她所學過的鋼琴技巧通通教給她,她很興奮,從那天開始每天練琴,想要成為一位跟姊姊一樣厲害的鋼琴家。
  「妳在做什麼?」
  這句話立刻讓她從回憶墜入現實。
  希兒轉頭嚇一跳,媽媽頭髮凌亂,睡眼惺忪站在牆邊。
  「媽媽最討厭鋼琴聲,她在家時千萬不要彈。」姊姊的話在耳邊響起,但已經來不及了,她動彈不得,就像現行犯被抓個正著。
  「那不是妳姊姊的琴?為什麼妳在彈?」媽媽越問,頭腦似乎越清醒,「等等,為什麼妳會彈琴,這是誰教妳的?」
  希兒覺得媽媽口氣有點不對,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時,姊姊回來了。
  她見到眼前景象也呆了呆。
  「花可兒,」媽媽冷冷道,「彈一段《大黃蜂的飛行》給我聽聽。」
  姊姊僵在門口,動也不動。希兒不知道姊姊怎麼了,這不是之前姊姊叫他練過的曲子嗎?雖然從未聽過姊姊彈奏一段完整旋律,但姊姊總是指點她指法和和弦的搭配,她一直都覺得姊姊很厲害。
  「希兒會彈,」姊姊聲音一如既往冷靜,「她非常厲害,不但會作曲,還有作詞的天賦……」
  「那妳呢?」媽媽瞪大眼睛,語氣顫抖,「告訴我妳也會,告訴我!」
  「別在這裡說。」姊姊臉色沉下去。
  希兒不敢亂動,連呼吸也不敢太用力,她不明白為什麼媽媽突然生氣。
  「不,我今天就要在這裡說清楚!我早就發現了,只是我想應該不可能,可兒是要當知名作曲家的人,她才不可能去幹這種事,至少我認識的可兒不會。」媽媽說著竟然哭了,「為什麼你要這樣作踐自己!為什麼?」
  姊姊忍不住火氣上來,大聲道:「不然誰來養這個家?生活開銷還有學費?靠一個整天只會打麻將的女人?」
  「還有妳爸留下來的錢……」
  「那早就用完了!不然妳以為我好玩才去做的嗎?」
  媽媽脹紅著臉,一時語塞,最後她說:「妳是我們鋼琴世家的傳人,妳該把鋼琴練好。」
  「對,所以我讓希兒練,她才是那個有天賦的人……」
  「不,妳是,妳才是。」
  「妳只是沒看過希兒作品,看過妳就懂了……」
  「她只是一個雜種,妳爸的私生女!」媽媽尖叫,「妳才是我們家的傳人,當然是由妳繼承!」
  希兒不懂什麼是「私生女」,但她忽然覺得家裡變的好恐怖,忍不住哭起來。
  「閉嘴!」媽媽怒吼,「都是妳這小雜種惹的禍!」
  「不准這樣說她!」姊姊擋在她前面。
  「妳!給我滾出這個家!」媽媽狠狠賞了姊姊一巴掌,「妳不是我女兒,妳是妓女!我沒有做妓女的女兒!」
  姊姊跪倒在地,眼淚順著紅腫的臉頰流下來。希兒從沒見過姊姊哭,這是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。她想上前安慰姊姊,卻動彈不得。
  「滾!滾啊!」媽媽已經瘋了。
  姊姊忽然衝進房間,乒乒乓乓一陣響,然後拖了一個行李箱,頭也不回地走出門。當她離開時,媽媽還在那裡兀自叫囂。
  自那天起,她再也沒有見過姊姊。


4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

  晚上經過客房時,李雕似乎聽見一些聲音。他走進去,發現希兒在床上扭來扭去說夢話。
  為了怕明天比賽睡過頭,他特地要求希兒在他家客房住下。希兒緊抓被子,眼睛閉著似乎在哭。  
  「姊姊……」
  李雕在希兒床邊坐下,輕輕撥掉她臉上淚水。他聽過希兒聊過姊姊,據他所知,她姊姊離家後,還是常寄明信片回來慰問希兒,只是從不留任何地址或聯絡資訊。直到一年前,她姊姊突然再也沒寄任何東西過來。
  或許這也是希兒為何這一年迫切尋找姊姊的主因。
  「放心,妳一定會見到她的。」
  他說著,在希兒額頭親了一下。
  在客房外,後門悄悄地開了,一道人影棲在門邊,睜大眼,靜靜地注視這一幕。


  全國詞曲人音樂大賽決賽當天,希兒、李雕來到比賽會場,李雕特地戴了帽子、墨鏡、和風衣,但還是有歌迷注意到他。
  兩位女生停下腳步,「咦?那是不是……」
  「不是不是!」大丁猛地冒出來,「小姐,參賽請往這方向走喔,謝謝。」說著一路把她們帶開。
  決賽會場是國家音樂廳,希兒望著眼前這棟三層樓高,中國傳統明清殿堂式的建築,這就是今天一較高下的地方。
  她心中忍不住興起一份緊張和興奮夾雜的感覺。
  不求能直接見到姊姊,但她相信,只要能踏上舞台拿名次,就能離姊姊更近一步。
  「唷,妳也來啦?」
  她轉過頭,一名橘髮男人痞痞站著,只不過他上次穿的是皮衣,這次是西裝了。
  「張鷹揚!」她開心叫道,「你也進決賽啦?」
  「當然,這種小兒科的比賽晉級簡單的很。」他的目光飄到李雕身上,忽然頓了一頓,「哼,敗家之犬竟然也敢來?」
  希兒想起來,李雕說過以前歌唱比賽曾輸給這人,從此兩人就不對盤。李雕沒說話,只是默默撇過頭。張鷹揚還待說些什麼,希兒站到他面前。
  「別攻擊別人,讓我們好好比一場漂亮的勝負吧。」
  她微笑伸出手,張鷹揚只是哼了一聲。
  「妳不配。」
  他說完轉身就走,大丁在旁邊目睹這一幕氣的要死,一張俊臉幾乎歪掉,「那混帳是在嗆什麼聲,擺什麼架子!王八蛋……」
  大丁兀自叫罵不休,希兒忍不住苦笑,剛剛那一下她倒沒生氣,反而更多是興奮,還有一種遇見競爭對手的刺激。想著想著,考慮自己粗心的個性,她決定再把東西檢查一遍,準備上戰場。
  「咦?」
  她忽然發現找不到譜了,包包裡頭翻來翻去卻怎麼也沒有。難道是忘在李雕家裡?
  太扯了,幸好提早發現。
  「抱歉抱歉,我譜忘記帶了,去去就回!」說完她匆匆忙忙奔向門口。
  譜忘記帶?李雕原本把張鷹揚當耳邊風,進入老僧入定模式,這句話忍不住令他破功想罵人,但人早已跑遠了。他好氣又好笑,但轉念一想,不對,早上他明明親自檢查過,怎麼還會忘記帶?
  算了,希兒身上什麼都有可能,距離他們登台時間還有兩小時,就算那傢伙耍烏龍也還來得及回來。
  「李雕,」大丁匆匆忙忙跑過來,手裡按著手機,「有希兒姊姊的消息了。」
  「哦?」李雕神色一亮,「怎麼樣?聯絡的到她?」
  「問題是……」大丁面有難色,「她已經去世了,他們在一片無主公墓區裡面發現相應的資料,已經比對過了,確實是花可兒本人沒錯。但這件事……」
  李雕呆呆聽著,他沒想到會如此戲劇化的轉折。
  「沒關係,按原計畫走,先請那位很像的來頂一下,之後我想辦法慢慢跟希兒說明。」他吩咐道。
  
  
  希兒匆匆趕到李雕家,拿出鑰匙開門後衝進去,卻看見一個出乎意料的人。
  「嗨,妳終於來啦?」
  喀擦一聲,葉雪理正拿手機拍她,踢著白色絲襪的雙腳坐在鋼琴上。希兒望著那張臉,那天杰果、她和自己三個人在小世界醫院1605房的回憶一下衝進腦海,只是那時候這女人穿著一襲露背紅色長裙,而不是現在這身學生裝扮。
  「妳是杰果的女朋友!」她震驚道。
  「我跟他根本沒關係,那只是受雇於人而已。」
  雪理笑笑地舉起一份樂譜。
  「啊,那是……」
  「妳比賽要用的樂譜,我知道。」
  雪理說著掏出一個打火機,點起樂譜的一角,樂譜熊熊燃燒起來。


5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

  在葉雪理的世界裡,向來沒有她得不到的東西。
  小時候朋友有的玩具,她開口一定也會有。她想跟誰當好朋友,就一定有辦法挑撥那人原本的朋友,佔有那個人。
  在他們家族十個兄弟姐妹間,她就是憑著這樣的本事,掙得父母的寵愛,成為十個小孩裡零用錢最多、衣服最多,就連念的學校也比別人昂貴的人。她得掙,而且要掙的好,否則她什麼都不會有,她自小便深知這一點。但這並不表示她就是一個壞人,或許有人說她壞,但她也只是做該做的事而已。
  唯獨李雕她掙不到。
  以她的體態、外貌、家世,甚至撇開這些通通不看,她的溫柔體貼、賢慧聰穎,幾乎是要誰有誰,獨獨李雕看她不上,這倒是天下奇事。
  她並非意亂情迷,李雕確實是她喜歡的型,但她也深信自己沒有掙不到手的東西。
  所以當她得知發生那件事時,她氣瘋了,誰敢傷害她最愛的人?這個混蛋希兒毀了一切。
  好,那行,就算掙不到李雕,也要掙到公平正義。
  「我喜歡李雕。」
  雪理坐在鋼琴上,冷冷俯視倒在地上的希兒,「所以不能讓妳繼續傷害他。」
  方才這瘋女人要來搶琴譜,她一腳踹倒她,幾乎不花幾分力。葉雪理不明白為何李雕會喜歡上這麼弱的女人,她只看幾眼就能將譜背熟,李雕也是,她和李雕都具有同樣的能力,這樣比起來,分明是他倆最適合。
  她將手中焦黑的殘骸扔進垃圾桶。
  剛剛照了希兒一張照片,她朋友很快會以這張照片打造一個殺傷力極強的武器,就算是李雕這種頭腦清楚心思分明的人也招架不住。
  李雕懲罰不了的人,就由她來罰。
  希兒呆呆盯著地上的焦黑紙片,葉雪理表面溫柔堅定,內心卻狂野號笑著。恨吧,哭吧,鬧吧,她最愛這種時分,扯下那些偽善人士貌似十分無辜、可憐的鬼樣子,等到憤怒支配大腦,還不是什麼行為嘴臉都做的出來。
  然而希兒抬起頭,只是困惑地問:「妳還好嗎?」
  雪理從未想到她會如此反問,一時笑容發僵,答不上話來。
  「呃,妳是李雕的朋友?粉絲?還是他的仇人?我知道好像有些人不喜歡他……」
  她實在聽不下去,這女人是怎麼回事?這口氣好像自以為很親似的。
  「夠了!」她惡狠狠道:「停止妳那偽善的嘴臉,噁心!」
  「偽善?」希兒愣住。
  雪理拿出一張紙,扔在希兒面前。「妳自己好好看看,妳幹了什麼事?」
  那是一張病歷表,希兒雖看不太懂,卻看見李雕的名字在上頭,還有「顱內出血」等一堆沒見過的名詞,內心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。
  「這是什麼?」她話聲有些顫抖。
  「李雕半年前被妳和那個前男友撞了之後,顱內出血產生併發症,昨天晚上妳睡覺後我陪他去醫院拿檢查報告,」雪理冷冷道:「醫生說他的病況惡化了。」
  「惡化?被撞?」希兒眼神呆滯,結結巴巴,「等等,我……我之前有撞到李雕?」
  雪理輕笑起來,「妳果然還真是狀況外啊。之前撞到的不是他奶奶,他騙妳的,他根本沒有奶奶,車子裡面就是他本人。」
  希兒靜靜地望著雪理,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話。
  「我……我不相信妳,」希兒喃喃道,「他什麼都沒說,他……」
  「早知道妳會這麼說。」雪理扔下另一張紙在希兒面前,「喏,這是驗傷單。」
  希兒立刻抓起那張紙,緊緊盯著。
  「李雕發生車禍後,你們兩個小賤人肇事逃逸,事情都是我在處理,你們當然什麼都不知道。他的併發症,」雪理忽然停下來,像是說不出口,「醫生說他最多只剩……三個月。」然後她咬牙切齒,顫抖厲聲道:「三個月!妳聽見沒有?三個月!這全是妳害的!」
  希兒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,她的手軟軟放下那張驗傷單,眼裡擒滿了淚。
  「你們這些劊子手、罪魁禍首,我真不懂,」雪理緊緊捏拳,渾身顫抖,「難道妳不覺得傷害了他又賴著請他幫忙很不要臉?我都為妳覺得丟人!」
  希兒盯著地板,默默無語。
  雪理平緩呼吸,語氣恢復冷靜,「所以,身為李雕的好友,身為一個女人,我想求妳一件事。」
  她跳下鋼琴,跪在希兒的面前,雙眼直直望著她。
  「離開李雕,」她說,「請妳永遠消失在李雕的生命裡。」


  國家音樂廳後台,大丁擠過許多參賽者身邊,氣喘吁吁跑向李雕。
  「沒有,到處都沒有看到她。」
  李雕掛掉手機,皺起眉頭,「手機也沒接,這傢伙是去哪裡找譜了?只剩十五分鐘了。」
  「我再出去看看。」大丁正要往外衝,李雕一把抓住他的手。
  「去女廁看看,那傢伙可能在女廁睡著了。」
  「誰會在廁所裡面睡覺?」大丁難以置信。
  「那傢伙的確幹過這種事,快去。」
  大丁離開之後,李雕看看手錶,希兒這傢伙這次也未免粗心過頭,他明白這比賽對希兒有多麼重要,照理來說絕不可能如此。
  難道發生什麼意外了?但她運氣一向很好,應該不太可能。
  「怎麼?主角不見了?」
  李雕轉頭,張鷹揚朝他走過來,一臉挑釁。他心裡上來一把火,已經一團亂這傢伙還非要找碴。罷了,或許這就是他的報應,想想自己過去挾恨復仇,最愛挑對方最脆弱時見縫插針,如今風水輪流轉,輪到自己同樣遭人落井下石的命運。
  這就是人性。
  「你要幹嘛?」李雕冷冷問。
  「沒事,」張鷹揚聳聳肩,「我剛剛通知服務台,他們已經在大廳廣播協尋花希兒,但她好像不在國家音樂廳裡面的樣子。」
  李雕面無表情,他知道張鷹揚一向看他不順眼,不懂這傢伙葫蘆裡賣什麼藥。
  「為什麼你要這麼做?」
  「我為的是花希兒,不是你。」
  「但你大可趁這機會報一箭之仇。」
  有一件事只有他倆才明白,那一次比賽的確張鷹揚贏了,但李雕暗中略施人脈壓力,卻讓張鷹揚合約之事告吹,這也是為何張鷹揚每每見到李雕就要恨上一回。
  「哼,李雕啊李雕,我並不是你。再說,你以為我打敗一名弱者會開心?」張鷹揚翻個白眼,「未戰先勝也未免太無聊了。」
  李雕望著張鷹揚離去的背影,要是過去,他肯定罵對方是個蠢才,放著大好的機會不弄,日後他必定弄回來。然而,他眼前卻浮現希兒的影子,那傢伙也是這樣,傻來傻去,從不為自己的機會計較半點。
  他生平第一次,對自己的「以牙還牙,斬草除根」感到懷疑。
  拜託,希兒,求妳快出現。他在心裡暗暗祈禱。
  「李雕!」
  一個女聲響起,後臺大門突然開了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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