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一年，我們憑什麼說愛？」
1
可因午茶餐廳內，大約上演了史上最怪異的一幕。
電視節目《成功瞬間》一身雪白的女主持人和另一位男主持人熱切談論著。
「究竟王成功如何從當年以白吐司度三餐，一路躍升時代雜誌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，甚至二十七歲就榮登臺灣富豪榜第三名？這太不可思議了，你知道嗎？我女兒房間貼滿他的海報，她才上國中而已呢，我還想她最近怎麼都不去追那些偶像歌手了。」女主持人激動說道。
「白慧姊，妳女兒還沒什麼，妳知道前陣子還有一名國小二年級的妹妹，買了他的真人等身海報宣稱跟他的靈魂在教堂舉辦婚禮嗎？她父母還出席當證婚人。」
兩位主持人大笑。
「拜託，別說了，那則新聞害我笑了好久，我比較好奇牧師怎麼會同意他們使用教堂。」女主持人笑道，「不如我們直接問問主角，接下來讓我們掌聲歡迎天才時代名人，王成功！」
王成功的俊臉出現在電視上，店裡登時歡聲雷動，許多小女生不單鼓掌，還拍桌尖叫。吵鬧聲瞬間塞滿三十坪空間，紅百合感覺桌上玻璃杯微微震動。
「我的媽呀，是王成功！為什麼他這麼帥！帥死了！」紫羅蘭跳起來尖叫，紫色短髮跳上跳下，恰似啦啦隊的彩球。
「又不是本人來到現場，妳幹嘛跟著發瘋？」紅百合攪拌奶茶，雖然王成功誰不愛，但公開場合尖叫實在太瘋狂了。
「又沒關係，我對他的愛不會因此消減！」
她和紫羅蘭、藍玫瑰、花希兒四個人從國中就是死黨，長大了仍情誼堅定。可因午茶餐廳是她們最愛的秘密基地，當年花希兒的前男友動手打她時，她從未想到四人會因此結下不解之緣。那時花希兒前男友是黑幫老大，旁邊兩三名小弟扯著花希兒的頭髮，她實在看不下去，抓起手機站起來。
「我叫警察來了！」
她大喊，然後訝異地望著一同站起來的兩人。
總之，她們自此成了好姊妹。至今國中同學都失去聯絡了，反而她們萍水相逢，直至今日還每月一聚。
也可能是她們興趣類似，喜歡的男人類型都差不多，就像王成功這種的。
餐廳裡佈告欄貼滿這男人的宣傳海報，門邊報紙頭版全是他犀利的眼神，大字寫著「天才青年創業家榮登富豪榜，小窮酸搖身一變時代雜誌名人」，電視上的新聞總是王成功。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他開的店，其實最近整座城市的下午茶店大概都是這模樣。
王成功的粉絲頁高達兩百萬人次，還在不斷上升。
「你們知道嗎？」藍玫瑰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說：「聽說最近有個不怕死的白癡要跟王成功打官司，控告他所有公開的一切都是詐欺。」
「這種白癡不是很多？」紅百合瀏覽手機，「每次只要一有人紅，總有人巴不得他跌個倒栽蔥，看看會不會運氣好，跌個十幾二十幾萬的封口費。正所謂樹大必有枯枝，人多必有白癡，一點都不意外。」
「跟王成功打官司？八成腦袋長到火星去了。」紫羅蘭捧腹大笑，「上個月有三個智商據稱一八零的博士舉證歷歷說王成功偷他們錢，結果王成功不但輕鬆反駁所有證據，還反告他們誣告，連專家都不可思議。」
「智商高有什麼用？」藍玫瑰嗤了一口氣，「我前男友自稱智商多高多高，結果EQ低的跟什麼白癡一樣，吵架吵不贏就要打我，爛人一個。」
「我前男友還不是，我才遲到一分鐘他就扔我一個人在饒河夜市閃人就走。有沒有搞錯？你自己平常遲到多久？才一分鐘就給我耍個性，還沒斷奶是不是，看了有夠不爽。」紅百合想到還是氣鼓鼓。
「別說了，遇到最爛的才剛從廁所出來。」紫羅蘭吐了吐舌頭。
「嗨，在聊什麼？」銀鈴般的聲音在紅百合身後響起。
要紅百合來形容花希兒，她會從她的事蹟說起。
希兒小時候，鄰居告訴她橡皮擦埋在土裡會長出更多橡皮擦，她就連夜埋起所有橡皮擦，結果考試的時候沒有橡皮擦用。高中時，同學騙她外星人今晚會來，她呆呆在屋頂上等了三小時，第二天重感冒。大學畢業後，詐騙集團打電話騙她妹妹被綁架，她緊張地四處籌錢，才想起來她根本沒有妹妹。
儘管如此，她卻為了一隻快淹死的小狗，一身全新衣服就跳進臭水溝。甚至在紅百合剛分手最低潮時，一通電話半夜三點就到她家找她。就憑這一點，紅百合下定決心，無論這女人再笨再傻，她都要以閨蜜身分力挺到最後。
然而，這一次似乎真的十分棘手。
「希兒，」紫羅蘭怯怯地問，「後來妳跟他講清楚了嗎？」
希兒愣了一下，坐下來笑笑。
「沒事啦，妳們別想太多了。」
「花希兒，」藍玫瑰冷冷道，「三個月前他第一次偷吃妳就這樣說。」
「那天是他喝了酒，」希兒有點緊張，「他保證不會了。」
「那第二次呢？」紫羅蘭瞪大眼睛。
「呃，那是對方勾引他，」希兒乾笑，「他根本不喜歡那個女的。」
「希兒，」紅百合一臉凝重看著她，「他這次已經第三次，妳也該醒了。」
希兒面露慌張，結結巴巴道：「那……那只是身體外遇，不是精神外遇。而且他說還是愛我啦……」
她們三人面面相覷，嘆了一口氣。
「希兒，他是個爛人。」
「他在利用妳。」
「而妳就是傻。」
「但、但是……」希兒低頭，「真的愛上了有什麼辦法，他已經說他會改了。而且說不定我也有問題，要是我能再更好一點，他可能就會……」
「等等，那是他嗎？」紅百合抬頭一愣，抓住希兒的手，「希兒，不是說好祕密基地不准透漏給另一半？」
紫羅蘭和藍玫瑰瞪大眼睛，露出被背叛的受傷表情。
「但是他……我只是……」希兒結結巴巴說不出話。
「這下你懂了沒？大馬。」一個不耐煩、男人的粗重嗓音響起，「那真是我他媽遇過最兇悍的女人，拜託我下半輩子別再遇見她，真的會折壽。好了不說不說，我要趕去簽書會了。」
她們三人聞到一股混和舊書、機油、大蒜的氣味，希兒現任男友的巨大身影出現在她們身邊。
紅百合十分憤怒，希兒這次真的太誇張了。
「蘇米的簽書會馬上要開始了，妳要拖到什麼時候？」杰果口氣粗魯。
「現在？」希兒愣愣望著他，水汪汪的疑惑眼眸叫紅百合看了心痛。「你、你原本不是說下午四點？」
「我說四點？」杰果皺起眉頭，紅百合懷疑那些到底是皺紋還是汙垢。「我忘了，反正是兩點，快點，要遲到了！」
「但我點的飲料……」
「不要喝了！」
縱使花希兒傻到令人生氣，紅百合畢竟無法忍受任何人這樣對待她的姊妹。
「你這人怎麼這麼霸道不講理？」
紅百合擋在希兒面前，瞪著杰果那張大臉，對方整整比她高了一個頭，她心跳撲通直跳。
她硬逼自己把話說完。
「希兒現在要跟我們喝下午茶，請你尊重她的時間。」
紅百合一雙眸子極力瞪著對方，她近到可以聞到他的大蒜味，。
「那妳想怎樣？」
杰果髒臭的口氣噴到她臉上，附近幾名客人回頭一下又繼續吃，杰果這流氓樣沒人敢多管閒事。紅百合不敢動，手心直冒汗。她交手過男人不少，從沒一個令她如此壓迫，有一瞬間，她好似森林裡的小白兔，面對飢腸轆轆的猛虎動彈不得。
一個身影竄出來抓住杰果，拖著他跑出餐廳。紅百合全身登時鬆垮下來，手還在微微發抖。轉頭一看，希兒的座位是空的，桌上留下兩張一百塊。
「希兒！」
紅百合追出餐廳，一輛米色汽車揚長而去，留下一屁股黑色濃煙，嗆的紅百合直咳嗽，紫羅蘭和藍玫瑰跟著追出來。
「唉，這傻女人……」
紅百合望著遠方，滿臉擔憂。
「妳覺得她什麼時候會清醒？」紫羅蘭認真地問。
紅百合愣愣張著嘴，不知怎麼回答這問題。
2
「媽的妳搞什麼啊？我正要好好教訓她……」
「她只是一時衝動，求求你冷靜點。」
車內瀰漫了濃重的鹽酥雞味，一包大蒜混合鹽酥雞正棲息在她腳邊，希兒現在心臟仍是跳個不停，剛剛杰果差點就要爆發了。她愛他，但也愛她的姊妹。天啊，要是紅百合再多說一句……
她的頭被巴了一下，撞到窗戶。
「叫我冷靜點？我是有多不冷靜？」
希兒咬著嘴唇，沒事，他只是一時失控而已。
「妳說話啊！」
杰果又用力推她一下，希兒不說話，這時說什麼都沒用，倒不如安靜一陣子，氣消再談。不過晚一點回家後，定要打電話向紅百合她們道個歉。她心想。
兩人一路無語，杰果轉到他最愛的收音機電台，一個清純女聲朗聲道「歡迎收聽美麗電台，我是DJ拉拉，在這三十分鐘的《拉拉愛音樂，首先要為你帶來的歌曲是……」杰果邊聽邊哼，偶爾附和唱個幾句。
聽著音樂，希兒終究憋不住這件事。
「寶貝，平安夜那天，我要參加詞曲創作人音樂大賽。」
她不知道杰果在平安夜是否有什麼計畫，但提前講總是好的，杰果最討厭別人愛在他計畫好後，才說自己有事。
「喔，我們快到了。」
杰果反應超出她想像中平淡。
希兒趕緊說道，「寶貝，我知道你不贊同我從事詞曲創作，但是……」
「花希兒，妳知不知道妳唱歌就跟豬臨死在叫一樣？」杰果面無表情。
「但這是作曲，你有看過我作品，你看這些。」
希兒從包包裡拿出一疊樂譜給杰果。
「那都是垃圾，妳不會得名的。」杰果盯著前方，前方車輛大排長龍，他搖下車窗大吼：「搞什麼，前面是白癡嗎！」他猛按喇叭。
他只要看了就會明白的，她想。
「寶貝，拜託你看一下……」
杰果甩開她的手。「走開！管妳寫什麼，妳歌聲就是爛！就算運氣好找人替妳唱歌，妳那都是爛曲子，所以還是不會得獎，別提了！」
樂譜紛紛掉到地上。
「噢，老天，總算開始動了。」林杰果猛按喇叭，一腳踩油門正好踩在一張樂譜上。
希兒收拾起大部分的樂譜，剩下杰果腳下那一張。
其實剛交往時，杰果也有可愛、有魅力的一面，她見過的。近來很多時候，她都告訴自己他只是找工作不順，脾氣變壞，但他還是原本那個杰果。
有時候愛上就是這樣，明知道他不該這樣對妳，還是會就著他。
希兒打算先暫時將樂譜夾在遮陽板內，一拉開遮陽板，一件紅色蕾絲內褲掉出來，落在她臉上。奇妙的鹹味鑽進她的鼻孔，她用兩根手指夾起，呆呆盯著那紅色物體。
這不是她的。
「幹！」
杰果一把搶走那東西，霸道態度蕩然無存，表情也變了。「這、這是我要買給我媽當生日禮物的，妳不要亂想！」
希兒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，這可能真是他媽媽的生日禮物，況且只是一條內褲，這也不代表什麼。
她的思緒突然被打斷。
「前面有車！」
她驚叫，一輛白色轎車迅速變大，「砰」一聲，希兒眼前畫面模糊，安全帶緊緊勒住她的胸腹，她喘不過氣。耳邊響起尖銳的剎車聲，車子晃了好幾下才停住，她勉強睜開雙眼，瞥見前方白色轎車的車頭凹了一個大洞，前車窗裂了，裡面駕駛似乎頭撞到玻璃。
「噢，天啊……天啊……」希兒掙扎想解開安全帶下車去看看對方，突然車子一個倒車，然後暴衝，白色轎車瞬間被甩到他們身後。
「你在做什麼！」希兒驚呆了。
杰果緊緊抓著方向盤不說話，面色死白。
「快倒車，那個人可能受傷了！」
杰果還是不說話。
「不能這樣，要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……」
「閉嘴！」
臉上炸開火辣辣的疼痛，希兒頭再度叩在玻璃上，三秒劇烈疼痛從額上炸開。她顫抖的手輕輕碰觸臉上紅腫的指印，好痛。
「天啊，寶貝，對不起！」杰果哭喪著臉扭轉方向盤，「妳還好嗎？臉痛不痛？我發誓、我發誓，以後不會打妳了，剛剛是我太害怕了。對不起，我以後不會了。」
他只是害怕而已，並不是真的想傷害妳。希兒閉上眼睛，心中交雜著寒心和痛苦，最終她呼吸平緩了，將手壓在屁股底下，但無論她怎麼做，都無法停止手的顫抖。
當妳很愛一個人，妳寧可他說的是真的。
接下來兩人一路默默無語，一直到簽書會結束，兩人逛完附近夜市，林杰果始終對整件事隻字未提，包括那條內褲。
但在離開夜市時，杰果做了一個小舉動。
「一起去吧。」
他將一張廣告傳單塞進她的手裡。
希兒拿起那張傳單，上面斗大標題寫著：
第九屆國際作曲家鋼琴演奏會，盛大來台公演
「作曲什麼我是不懂啦，但可以陪妳聽一下……」
不帶杰果講完，希兒早已熱淚盈眶，拼命點頭。當妳很愛一個人，任何一點小貼心，妳就覺得一切都值得了。
她聽見杰果在她耳邊悄聲一句：
「我愛妳。」
3
「我很遺憾李雕先生花了許多力氣想挑戰我，但事實擺在眼前，他提出所有指控證據全部無效。」
原神飯店記者會上，一名白西裝年輕男子站在圓桌一端，神采自信飛揚。另一端坐著一名黑西裝襯衫男子，低著頭，兩人形成強烈對比。現場約有十幾台攝影機，數十名記者緊緊抓著麥克風，屏氣凝神不敢出聲。
「對不起，我遲到了。」
一名年輕記者氣喘吁吁奮力擠進人群小聲道，身邊一名資深主管樣子的女人橫眼哼了一聲。
「這種重要場合還遲到，不要命了你。」
口中這樣說，女人眼神卻十分柔和。沒辦法，這小夥子相貌好看，是那種到哪都吃得開的類型，女人自知自己年紀早不適合這麼年輕的小夥子，但起碼在每個重要場合照顧他一下。
「來，這裡看的較清楚。」
「抱歉，」年輕記者擠到一個好位置，這場記者會的兩名主角清晰可見。「現在進展如何？」
「王成功一面倒打壓李雕，駁倒所有李雕指控他詐欺的證據，現在李雕看起來反而像個自尊心受創不滿而無理取鬧的小丑。」女人輕聲嗤笑，「果然是個無腦富二代，連總統都要對王成功退讓三分，他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？所以說有錢好是好，有腦更重要。」
「但聽說李雕不也是名厲害角色？」年輕記者面露疑惑。
「你耍刀會耍到關公面前嗎？他那幾招陪小孩玩玩可以，但對王成功？看著吧，我敢保證這場記者會再五分鐘就結束了，沒結束請你吃飯。」女人雙手抱胸，自信滿滿。
「那輸的人會怎樣呢？」
「從此身敗名裂，進監獄。簡單來說，下半生就毀了。」
年輕記者聽到這結果嚇得猛吞口水，女人看了有些得意，小毛頭果然太青澀。
沒有錯，這是兩名男人的對決，輸家將永遠遠離投資界，背負一生的恥辱。
「以上是我的疑問和觀點，我說完了。」
王成功笑臉吟吟望著李雕，「敢問李雕先生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？」
所有記者轉頭看向李雕，麥克風凝在空中，等他發話。但他仍是低頭，一句話也不說，雙手緊緊握拳，若仔細觀察，會發現他的身子微微顫抖，似乎十分緊張。
人群中，女人在年輕記者耳邊輕聲道，「我就說，他死定了。」
忽然間李雕的雙手鬆開了。
身子也不抖了。
「真是比我想的還要囉嗦。」
李雕抬起頭，一雙目光炯炯，「王成功先生，接下來我會證明剛剛所有你提到的證人都是偽證。」
不只王成功，幾乎所有記者都忍不住笑起來。方才王成功提到的證人多半有頭有臉，怎麼可能是偽證？王成功微笑道：「李先生，別淨是紙上談兵……」
「不介意的話，讓我用五分鐘解釋給你聽。不，三分鐘就好。」李雕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個牛皮紙袋。
三分鐘後，王成功仍是站著，李雕依然坐著，但王成功的神情早已一百八十度截然不同。
年輕記者偷眼看了女人，女人嘴角凝結，方才得意飛揚早已蕩然無存。
一股騷動瞬間在記者群裡炸開來。
「王成功先生，請問你要怎麼回應李雕先生的證據？」
「王先生，你真的請他們作偽證嗎？」
白西裝男人的臉色鐵青，笑臉早不知去了哪裡，他搖搖晃晃，似乎有些站不穩。他幾度張口，卻什麼也說不出。他的經紀人慌慌張張衝出來擋在他面前，反而令記者更好奇，砲火更加猛烈。
年輕記者朝女人笑笑，「真的照妳說的，在五分鐘內結束了。」
「但這不可能啊！王成功是時代名人，怎麼會……」女人隨即查覺自己失態，改口微笑道：「其實我早就覺得，王成功是個虛偽的人。看吧，今天就讓他體會看看什麼叫慘。」
都這樣了還能再慘嗎？年輕記者望向低著頭的王成功，忽然有股不祥預感。
「好了，別再逼他了。」
李雕站起來，騷動聲逐漸安靜，所有人目光轉向他，看他還有什麼話要說。
「我們都知道王成功先生是一位很聰明、很厲害的名人，為了怕搞錯，我不得不採取了一些調查。基於公平，我會宣布幾件事。」李雕走到圓桌中間，「首先，這些公款是為了王先生的女友，可惜他不知道她是為了別的男人。」
李雕亮出一張男女幽會的照片，全場躁動，王成功瞪大眼睛。
「其次，我和律師團全力支持檢方凍結王先生資產。其三，據我們調查，王先生部分資產藉故分散到二十三人名下，本人將訴請這些人凍結資產，一個不留。其四，早上時代雜誌總編致電告知除名王先生一事，並刊登道歉啟事減少對讀者之不良影響。其五，勝訴金全數贈與慈善機構，我想讓各位明白，本人指控王先生並非為了錢，而是為了正義。」
李雕說完，全場記者靜默，然後喧嘩炸開全場，所有人爭相舉手發問。王成功頹然倒在位子上，手掩著臉，肩膀不斷抽動。
「太狠了，我早知道李雕強勁的很，果然全面封殺王成功，一點都不手軟……」女人苦笑道，轉頭要找年輕記者卻早已不見蹤影。
李雕彬彬有禮一一回覆記者提問，然後在保鑣護送下離開現場，這時年輕記者突然出現在他身旁。
「情況怎麼樣？」李雕低聲問，邊面帶微笑朝周遭人群揮手。
「一切順利，那女人被你收服了，從此記者圈就是你的囊中之物。」年輕記者沾沾自喜，「還有我真想不到，他女友竟然背他偷人。」
「她沒有，」李雕朝記者微笑點頭，「那是我偽造的。」
「什麼？」年輕記者一陣錯愕，「但為什麼？就算不這樣做你也……」
「要徹底毀滅你的敵人，大丁。我們不只要斬斷他的金源，剪斷粉絲對他的支持，更重要的是讓他孤苦無依時，連最親近的人都無法信任，無論真假，他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相信他女友了。要讓他從內到外全面崩潰，這輩子再也無法振作，我們不能冒任何東山再起的風險。」
年輕記者聽了全身顫慄，忍不住抓了抓手臂的雞皮疙瘩，幸好自己不是他的敵人。
「還有，剛剛找到那輛肇事車的主人了，是個女的。」
李雕頓了頓。
「資訊傳給我，我親自去會會她。」
「呃，你打算怎麼做？」年輕記者想起那陣不祥預感。
「老樣子，以牙還牙，斬草除根。」
李雕輕描淡寫地說，推開大門，在記者簇擁下步入陽光中。
4
希兒踏進小世界醫院的大門，臉埋在手中花束中深吸一大口，花香讓她稍稍鎮定了點。這是她第一次來到小世界醫院，裝潢是她最愛的米色，儘管現在無心欣賞。她快步走到櫃檯邊，有點緊張。
對方會想見她嗎？還是只想大罵她一頓？
「不好意思，我……我想探望一位羅彩衣女士。」
她後來根據偶然一瞥記下的車牌號碼，得知車輛主人正在住院。
「妳是她的家屬嗎？」護士在電腦上敲了幾個鍵。
「呃，我……」希兒咬咬嘴唇，「我和我男朋友之前開車不小心撞到她，想跟她道歉。」
護士抬頭告訴她房號，突然驚訝地盯著她的花束。
希兒發現她的視線，不好意思地說：「噢，我知道。這束花我買了三千塊，妳可能覺得我瘋了。因為我撞到她時，呃……總之情況有點複雜，所以特地請老闆幫我包最貴的，想要好好道歉。」
「不，」護士睜大眼睛，「這是夾竹桃，是有毒植物。」
「有毒植物？」希兒嚇了一大跳。
「噢，天啊，妳的嘴巴！」
希兒在鏡子上看見自己口鼻附近出現一圈紅腫痕跡，她嚇的尖叫，想起剛剛在門口她埋在花束裡吸了一大口。
好丟臉，她簡直愚蠢到家。
十分鐘後，希兒戴著護士給她的口罩，手上抓著一包醫生給她擦臉的藥到達病房門口，結果探病的反而先看病，她實在沒想到會這樣，不曉得對方會不會因為她太蠢而不原諒她。
她敲敲門。
「請進。」
一個溫柔和藹的聲音響起。
希兒走進去，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坐在輪椅上，面向窗外沐浴在陽光下。她脖子上有一對鴛鴦圖案的刺青，特別醒目。她腳上打著石膏，希兒看了心揪成一團，這都是他們害的。
希兒深吸一口氣，立刻九十度鞠躬道：
「對不起，我叫花希兒，那天開車不小心撞到您，非常非常抱歉。有關您的醫藥費我會全部負責到底……」
「天氣真好啊，是不是？」
老太太打斷她，希兒錯愕望著她的輪椅轉過來，她的面孔十分慈祥。
「來，推我出去外面走走。」
她微笑著，就像多年好友普通對話似的，完全不提車禍的事。
希兒推著老太太沿著醫院走廊前進，內心忐忑不安。為什麼老太太不責備她？她早抱持被痛批一頓的心理準備，甚至要她下跪都可以。現在這樣，反而令她不知所措。難道她被撞到老年癡呆，以為她是她的孫女？
「我們到那棵大榕樹休息一下吧。」
希兒順著老太太眼神看過去，走廊盡頭外有塊小空地，空地上種了一顆大榕樹，似乎十分有年紀，陽光透過屋頂窗戶灑下枝葉縫隙間，光影交錯。
這麼美的一棵樹怎麼會在醫院裡？
希兒幾乎看出了神，兩人到了大榕樹下，老太太輕輕觸摸樹幹閉上眼睛，似乎十分享受這觸感。
希兒實在受不了了，忍不住開口問：「抱歉，但我不是您孫女。」
老太太面露錯愕，「我當然知道妳不是我孫女。」
希兒覺得自己更蠢了，老太太卻接著問：
「妳是做什麼的？」
「啊？我？我是詞曲創作人，」希兒結結巴巴，「今年年底前，我要參加一個詞曲創作人音樂大賽。」
老太太恍然大悟，「音樂啊，那妳會唱歌嗎？」
「我，我會啊。但是……」希兒一臉為難。
老太太輕拉住她的手，「再告訴奶奶一次，妳叫什麼名字？」
「希兒。」
「希兒，唱一首給我聽聽如何？」
這種狀況下，就算要逃也逃不掉了。希兒深吸一口氣，她手邊的確有一首《讓愛延續》，是她最近寫的第二首歌。她在腦中回憶一下旋律，然後閉上眼睛張嘴唱起來。
然而第二句還沒唱完，老太太突然捏了捏她的手。
「抱歉，可……可以先停一下嗎？」
希兒睜開眼，老太太表情像被人狠狠扇了兩巴掌似地，扭曲又狼狽。又來了，每回她一開口唱歌總是這樣，希兒真想鑽個洞藏起來。
「我唱的很難聽，對不對？」她垂頭喪氣。
老太太苦笑沒有回答。
「但這是一段很美的旋律。」
一名男人說話，希兒轉頭看見一名頭頂波浪髮的男子，緩步走向她。
「妳如果不繼續創作會非常可惜，我很期待妳的新作品。」他微笑道。
第一次有人這樣當面稱讚希兒，令她有點慌了手腳。
「謝謝，不好意思，你是……」
「他是我孫子，李雕。」老太太拉住他的手，露出笑容。
孫子？希兒突然想起紅百合曾說過一件事，頓時頭皮發麻。她曾告訴她一個親身經歷，她和一位發生車禍的婦人原本都談好和解了，結果歡天喜地準備好和解金時，卻發現婦人被兒子說服要告，最後硬是賠了原本金額兩倍。她說車禍最麻煩的是當事人家屬，難道她今天要賠兩倍金額？
「謝謝妳。」李雕溫柔地從希兒手中接過輪椅，「不過奶奶，妳怎麼會認識這麼有才華的女孩子？」
希兒覺得有必要說清楚，「抱歉，我是因為……」
「她只是一位路過的好心女孩，」老太太朝她微笑，「我請她推我來這裡。」
希兒張大嘴，老太太竟然在維護她？
「謝謝妳照顧我奶奶，」李雕滿懷感激，遞給她一支白色紙風車，「這是兒童病房裡一位小妹妹給我的祝福，轉送給妳，希望妳不要嫌棄這份見面禮。」
「怎麼會。」希兒接過紙風車，更加不好意思了。
李雕神秘地笑笑，「妳知道嗎？這紙風車有個小秘密，那小妹妹告訴我，當妳有天發現紙風車自己轉動時，那就表示天使來到妳身邊了。」
希兒盯著紙風車，覺得不行，還是要講清楚。
「對不起，是我開車撞了你奶奶。」
場面瞬間靜默，但李雕的表情仍是十分溫柔。
「駕駛座開車的……是妳嗎？」他問。
當然不是，雖然她有駕照，但從不敢開上路過。但杰果先前有肇事紀錄，她實在不忍心讓他再背上一筆。
「對，是我。」她點點頭。
李雕沉默數秒，然後笑道：「沒關係，我相信我們會和解順利的。」
希兒沒想到對方回應這麼和善，然後突然想到要交換聯絡方式，「啊，等等，我拿一下名片，方便連絡……」她慌忙掏錢包找名片，一張折成方形的粉紅色紙片落到地上。
「這是……」李雕撿起那片紙，希兒一把搶過來。
「抱歉，這、這只是我新寫的一首情歌。」
「方便看看嗎？」
「不、不方便！」希兒發現自己太激動了，「我是說……這首歌是寫給我男朋友的。」
「情歌？」
希兒脹紅了臉點點頭，將粉紅紙片收起來。
兩人交換名片後，李雕彎下腰給老太太一個擁抱，「奶奶，抱歉我要先去忙了，明天再來看妳。」然後握了握希兒的手，「很高興認識妳，後會有期。」
「啊……」
希兒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，李雕就離開了，只能眼睜睜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。
怎麼會這樣呢？她越來越搞不懂，原本要來道歉，怎麼對方好像絲毫不在意似的，難道這次她真的遇到了好心人？
「唉，善良的女孩，其實妳不會開車吧？」
希兒轉頭，老太太的笑容消失了，她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。
她又嘆了口氣，「看妳這樣我還真不忍心，我那孫子呢，他要是對妳做了什麼事就來找我，知道嗎？至少他還是尊重我的。」
這話說的希兒沒有頭緒，那是什麼意思？她還在想，老太太轉過輪椅準備回房。
「啊，讓我來……」
老太太擺擺手，「不用了，趁妳還自由時，多享受一些生活吧。」
這話希兒更不懂了，她傻傻站在大榕樹旁，到底是她太笨還是老太太撞昏頭？她呆呆看著老太太推著輪椅輪子回到房間，還是覺得要問個清楚。
正當希兒要走過去，手機傳來簡訊，是杰果。
「有緊急的事情，快來1605病房，快！」上面寫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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