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傳說中，每個人都有一位獨一無二的靈魂伴侶。」
1
「放手吧。」
西山斷腸崖邊，魚十郎緊緊抓住小雪，她輕薄的衣衫在狂風中不斷拍打。魚十郎無法置信，自己身為西國第一猛將，如今卻連一位平民女子都抓不住。
土石紛紛崩落，眼看此崖只撐不下一刻鐘。
「你放手，我就告訴你那個秘密。」小雪淡淡笑。
「妳瘋了，死人哪能說秘密？」
魚十郎怒喝，然而汗水卻令他漸漸抓不住。
秘密？秘密？他身邊圍繞太多秘密，上至官場下至武林，何處不秘密？誰不似敵似友？惟獨他不認輸，為了天下，他辜負，他背叛，染滿鮮血咬牙走到這一步，這一路犧牲太多人，如今他悔了，現在只求能救一個是一個。
一個滑溜，小雪纖手鬆脫。
魚十郎大掌抓空，再也無法緊握，僅能盯著小雪雙眼落進無盡深淵。
他望向掌心，突然瞪大眼睛。
剎那間，他懂了。
魚十郎仰天長笑，笑的蒼狂，笑的淒涼，笑的士兵不明所以。
終於在那天，他明白了這個足以超越官場，顛覆武林的大秘密。
《大秘密》這本武俠小說甫出版就刷了十七刷，究竟書中的「大秘密」為何？這個大問號立刻佔據國內五家大報社的頭版標題，網路上超過二十位知名大小書評人，紛紛就此提出自己的結論。第二天，全國最大新聞台據此結局提出幾種分析。
一，小雪臨死前在魚十郎手裡留下了藏寶圖。本書原本說的就是一群武林、官場人士，因為一份神祕的大秘寶而掀起腥風血雨的故事，在故事的尾聲，藏寶圖消失在小雪家不知所蹤。
二，這是小雪的復仇。由於魚十郎的部下誤殺小雪一家，小雪最後決定吊盡魚十郎胃口而死，要他一生一世都得不到解答，這是她的報復也是她的秘密。
三，小雪早就死了，魚十郎所抓的不過是幻影和放不下的執念。
三種解釋各有各自的擁護者，眾說紛紜。至於真相為何，作者蘇米對此只有一句話回應。
「這個嘛，讓你們猜到，就不叫大秘密了。」
說到蘇米，他總愛戴一頂白色貝雷帽，兩邊頭髮理淨，一件牛皮小背心配格子襯衫，口袋插上幾支畫筆，說像畫家，卻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作家。有人謠傳他曾經是位插畫家，卻意外在畫畫時發現自己寫作的才能，從此投畫從文。也有人說那是某位朋友的遺物，蘇米將它放在口袋，每日警醒自己要努力。
就一名暢銷作家而言，穿的像水電工也行。只要你紅了，沒人管你穿什麼。
這是他的第十八場簽書會。
「不好意思，可以幫我寫『最愛的小杰』嗎？」一位大漢羞怯地說，邊吐出大蒜氣味。
「當然可以。」
出版新書後，最近他的工作變成微笑和瘋狂簽名，還有瘋狂粉絲的保母。
目前遇過最誇張的，是請他簽在屁股上，他還記得那是位瘋狂的小迷妹，因為屁股太軟，他簽了三次才簽好。一簽完立刻扔了那隻簽字筆，用酒精消毒手。還有一位大叔帶來祖宗四代大團圓黑白照與他合照，那照片上死氣沉沉的人臉不但害他做惡夢，隔天還去收驚。其他就沒什麼了，大部分是寫紙條留下連絡資訊，那些他全交給經紀人，一張都沒看。
唯有今天這位，是他從筆以來遇過最重量級的威脅。
用他書中主角境遇來形容，就是魚十郎在海底洞窟遇見兩尺高水蛇的時候，那一刻是魚十郎生命的轉捩點，而他也是。
她的名字叫拉拉。
2
拉拉總是認為手受傷很麻煩，尤其是右手。比如說她必須爬梯子，右手無法緊握就讓她速度大減。
「到底什麼東西會放在這種地方？」她拼命埋怨，試圖不讓自己注意高度。
她抱住盒子，閉緊眼睛緩緩下爬，直到踩到地面才敢睜開眼睛。她剛在大倉庫裡的第六層架子拿了一個盒子，她搖了搖，猜不出裡面是什麼。
辦公室內，湯先生將箱子內物件推到她面前。
「這是監聽器和針孔型相機。另外，公差費兩萬已經匯給妳，不夠儘管開口。」
湯先生身高超過一百八十，總是梳著一頭帥氣油頭，帶著陽光微笑，是出版界有名的黃金單身漢。幾乎所有女職員都想像過嫁給他的樣子，拉拉也不例外。
他辦公室裡總是有一張特別舒服、柔軟的紅色沙發，專門提供給貴賓坐。所以拉拉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坐在這裡，當然她很清楚，湯先生肯定有事相求。其實他完全不必請她吃飯，或是出這麼高額的公差費，湯先生要是早知她的心意，就會明白無論怎樣她都會答應的。
噢，不，吃飯還是要。她每每想到那晚的浪漫氣氛，總是忍不住紅了臉。
「只許成功不許失敗，」湯先生十分嚴肅，「我們這次要徹底毀了蘇米。」
拉拉點點頭，她怎麼不明白這次任務的重要性。她清楚這次任務的一切來龍去脈，包括蘇米的暢銷書是如何搶走湯先生出版社所有客戶，還有湯先生當年如何培養蘇米，蘇米又是如何背棄湯先生離開。
她願意為湯先生做任何事，即使要她從一名辦公室小職員，變成一名……間諜。呃，或是特務，比間諜好聽些。
好煩，她還是不太習慣這樣稱呼自己。但往好處想，湯先生既然願意托付她如此重大的任務，她肯定有特別分量。簡單說，蘇米就是一直叛徒惡龍，而她即將出發斬妖除龍。
「放心，湯先生，我一定會成功。」她拿起監聽器和針孔型相機，信心滿滿。
3
簽書會進行到一半，蘇米遠遠就看見了她。
她是一位體態輕盈，戴著紅色毛帽的女孩。身上穿著一件潔白柔軟的羽絨衣，在蘇米面前坐下來。
「蘇米老師，我是你的超忠實粉絲！你的每一本書我都買了喔！」
那女孩臉紅發抖，比所有的粉絲表現都還要興奮。
蘇米愣愣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，像被她的熱情嚇到了。
「老師，請幫我簽十本書，謝謝。」她搬了十本書到桌上，「這一本幫我在上面寫『親愛的拉拉：願這本書影響妳一生，讓妳變的更美麗，還有變成更棒更好的人。 P.S.別把書拿來墊咖啡！！』。」
蘇米眨眨眼，回過神，腦袋一片空白。事實上他簽任何名都應該保持腦袋空白，若要他對每則簽名都有意見的話，他大概會腦溢血吧。他翻開書皮封面，立刻看見那幾行字：
親愛的蘇米老師：
你相信這世界上，每個人都有獨一無二的靈魂伴侶嗎？
當我看見你的那一瞬間我就明白，你就是我命中獨一無二的靈魂伴侶，
所以，請接受我，與我交往吧！
愛慕你的拉拉 敬上
蘇米一開始愣住，讀了一遍又一遍，神情有點複雜，最後忍不住笑出來。
「妳真的有讀完我的小說？」他抬頭望著她，似乎恢復了先前的輕鬆自在。
拉拉大力點點頭。
「妳如果真有讀過，就該知道《大秘密》裡面，主角魚十郎認為這世界上沒有命中注定這種事，任何東西都需要自己爭取才能得來，我的答案跟他一樣。」
「說到自己爭取，蘇米老師，我一直很好奇，」拉拉認真地問，「暢銷書這種東西真能夠一直寫不停？」
「對大部分作家很難，但仍有作家能辦到這一點，我就是其中之一。」
「真的假的？」拉拉往前倚，一臉欽佩，「讓我猜猜，難道有個公式？」
「當然有。」
「可以告訴我嗎？」
「不行，」蘇米淡淡笑了笑，「這可是商業機密。」
「就知道你會這樣說，」拉拉嘻嘻笑道，「你過關了，要是你隨便告訴我，就不會是我的靈魂伴侶了。」
蘇米盯著她半晌，忽然發現或許這就是拉拉真正的企圖，但為什麼？難道想套出他寫書的秘訣？不可能，一定有誰派她來，他立刻想到湯先生，全世界也只有那老滑頭會這樣做。想到這老頭為了搞垮他無所不用手段，他忽然氣起來，下了一個決定。
他低頭寫了張紙塞給拉拉，然後喚來助理：「十本書太多，幫我搬到後頭最後再簽。」
助理叫做小可，是一位二十出頭戴著圓形大粗框的乖乖男。他有點疑惑，蘇米過去一口氣二十本都簽過，為何要延後才簽，再說真有人願意等這麼久？
「沒問題，我可以等蘇米老師忙完。」
拉拉笑嘻嘻站在一邊，小可看她這樣子，便把這十本書搬到後面去了。
待助理走後，拉拉偷偷打開那張紙，讀了又讀，忍不住笑了。
上面寫著：
我答應妳，試著交往一個禮拜。
但一個禮拜後，若我們當中有一人不想繼續，就立刻結束。
一個禮拜就夠了。拉拉心想。
4
餌魚我炸餐廳是市中心裡最好的餐廳之一，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，服務生剛走，拉拉著急地問：
「你剛剛點什麼？」
「柴魚牛排。」
「天啊，我也是耶！我超愛柴魚的！」她小小尖叫一聲，興奮地滿臉通紅。「真是太巧了，你不覺得這是我們靈魂伴侶最好的證據嗎？」
「還好。」
蘇米淡淡地說，心裡五味雜陳。
今天是他們約會的第一天，早上他先吃了早餐，就陪拉拉去買。沒想到她卻點了吐司起士烘蛋和冬瓜檸檬──這些都是他最愛的早餐和飲料。這還不打緊，她身上衣服是他最愛的牌子，手機同一牌，鞋子同一款，如今就連吃飯點的餐也完全一樣。
她彷彿有心電感應似的，但蘇米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。
他心裡暗暗嘆了口氣，這女孩無所不用其極變成他的雙胞胎，任誰都明白背後打著什麼主意。他又忍不住氣起湯先生，打定主意，到了第七天他會告訴她一個假秘密給湯先生那混帳，看他們怎樣人仰馬翻。
「我看，妳是跟蹤我吧？」蘇米故意說。
拉拉反應倒快，扮了個鬼臉，「是、是，我跟蹤你。跟進你家裡去，那你家保全可能要換了。你就承認吧，我們是獨一無二的靈魂伴侶，這種默契很正常。」
就算是謊話，蘇米此刻也說不出靈魂伴侶這種話。昨天簽書會結束後，小可協助查了拉拉的背景，果然是在湯先生的出版社工作。
蘇米搖搖頭，甘願替湯先生當間諜的人，通常不是什麼好人。
「所以是誰告訴妳的？」蘇米假意皺起眉頭，他收起情緒，決心要探問出來，「有關靈魂伴侶……的這些訊息。」他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。
「這也是商業機密。」拉拉聳聳肩。
蘇米心裡苦笑，這女人倒是機靈。
服務生來到桌邊端上餐點，蘇米一面打開濕紙巾一面偷偷端詳眼前這位女孩，她身上其實散發著一股渾然單純的氣質，跟他過去交手過的女人都不同，只可惜她為湯先生做事，成了敵人。
拉拉用力一切，牛排飛出去。噴到隔壁婦人盤子裡，婦人發出一聲尖叫。
「對不起、對不起。」拉拉慌張站起來幫忙。
蘇米先是一怔，忍不住輕笑起來。他拿起紙巾，站起來走到手忙腳亂的拉拉身邊，「我來吧。」
拉拉訝異望著他，雖然她知道蘇米是混帳，但好像也是個挺有風度的混帳。
這是他們第一天約會。
5
三天過去了，今天第四天，拉拉的戰略十分順利。
拉拉早就知道蘇米看破她的身分，以他的聰明，肯定會聯想到湯先生。但她就是要利用這份報復心，讓蘇米答應跟她試著交往。
昨天按照她的計畫，他們相約看一部兩人「剛好」都喜歡的電影，裡面的男主角他們「剛好」都很愛，點了兩人「剛好」同樣愛喝的汽水混可樂，甜鹹三比一的爆米花。當店員疑惑望著他們時，他們異口同聲說道：「這樣甜不會太膩，鹹不會太乾。」
兩人裝作訝異望著彼此，心裡再明白不過對方出什麼招。
表面上看起來，拉拉想透過無數巧合堆疊，營造出兩人真是靈魂伴侶的假象。畢竟當人遇上無法解釋的巧合或任何事，無法忽略，就只能選擇相信。當然蘇米已經看破，這招早已無效。
所以拉拉只是要逼蘇米說謊。
透過一個人的謊言可以看出很多事，拉拉發現蘇米總是避談自己的事，每次一談到過去經歷或是家庭就會避重就輕帶過，拉拉直覺蘇米的秘密肯定跟他的過去有關。
她越來越有把握自己沒猜錯，若是能到他家裡一窺，很大機率有大收穫。於是今天拉拉帶了飲料去大學找蘇米，記得他之前說過上午有個演講。這次要假驚喜之名行搗黃龍之實，要求到他家裡坐坐。
當拉拉推開禮堂大門，裡面卻空蕩蕩的。
她錯愕不已，立刻打給他的助理。
「喂，不好意思，我是拉拉。我記得蘇米今天不是有演講嗎？」
「喔，那個喔，大學臨時取消行程了。校長為了賠不是，剛剛親自請他去吃午餐了。」
「在哪一家餐廳？」拉拉不死心。
「呃，我也不知道……」
拉拉打給蘇米，卻直接進入語音信箱。最後只好回家，她邊走邊氣，猜測這是蘇米故意擺她一道，要她嚐嚐他的厲害。然而這卻益發激起拉拉的鬥志，她下定決心，今天軟磨硬泡都要想辦法進他家門，當她心裡思量如何執行時，猛然回神，發現自己走進一條荒涼的巷子裡。
這是哪裡？她剛剛明明跟著路牌走的，這條路似乎是通往山區。
背後突然傳來腳步聲。她回頭一看，兩個男人朝她走來。手背在後面，隱隱可看見金屬光芒，她才猛然想起，最近新聞好像有報附近居民被鐮刀砍傷的事件。
不，這可能也是蘇米的伎倆，想要讓她知難而返。
拉拉決心要讓他們難堪，她故意先報警，然後轉身走向他們。那兩人不禁一怔，她有些得意，他們絕對想不到這一著。她大大方方走到他們面前，「蘇米叫你們來的？」
這兩人戴著毛帽，都有著又大又尖的鷹勾鼻和黑眼圈。她心想，化妝真逼真，他們也太敬業了。
「蘇米是誰？」其中一個高個子問道
「好像是一個作家，」矮個子搖搖頭，「反正直接動手吧。」
拉拉察覺一絲不妙，趕緊後退一步。這一步救了她的命，高個子猛地揮出一柄鐮刀，刀鋒距離她胸口不到五公分。
她嚇得動彈不得。
「怎麼？剛剛不是很大膽？」高個子步步趨近，拉拉轉身就想跑，手臂卻被一把抓住。她魂飛魄散，不是開玩笑，她真的在大白天遇上歹徒了！
「她一直反抗怎麼辦？」高個子問，「還是只砍手？」
「直接解決好了，反正這裡沒住人。」
拉拉聽著他們對話，心裡發毛，卻無法掙脫。高個子突然高舉鐮刀，她瞪著刀鋒，腦袋一片空白。
她要死了。
「你要是砍下去，我就刺進去。」
高個子停下動作，拉拉看見蘇米站在矮個子旁邊，他不之什麼時候出現的，正手持一枝鋼筆抵著他的脖子，矮個子一臉驚恐。
「笨蛋，快放了她！」矮個子怒喝，高個子趕緊鬆開拉拉的手。就在此時，矮個子忽然摸出一把匕首，刺進蘇米的腰間，隨即跳開。
「蘇米！」拉拉嚇呆了，她趕緊衝過去扶住蘇米，他疼得臉色發青。
「快走。」他吃力說道。
「不行，你也要一起走！」
「妳給我聽好，我知道妳今天要來，故意讓你撲空的。雖然不是他們，但我原本真有在路上埋伏假歹徒，就是要把妳嚇回湯先生那裡。懂了嗎？我早就摸透妳了，而且是妳的敵人，不必同情我。」他邊說一邊瞪著那眼前那兩人。
拉拉沒有料到他竟然選在此刻坦白，不禁愣了愣。然後她咬咬牙，將蘇米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。
「我也早就摸透你了，傻子，少說這麼多廢話。」
拉拉奮力拖著蘇米，但實在走不了多遠。那兩人嘿嘿笑著往前，眼看距離越來越近，蘇米用力推開拉拉，摔倒在地。
「幹嘛？你瘋了嗎？」拉拉氣急敗壞。
「快走，妳自己走！」
拉拉望著他的樣子，突然意識到一件事。是啊，這傢伙是湯先生的最大仇人，若要真的毀掉蘇米，現在扔下他不管是最好的做法。但不知為什麼，她就是無法這樣做。她不之怎麼形容那感覺，好像只要這樣做就會失去什麼重要東西似的。
「殺了他們。」矮個子下令，高個子揮舞鐮刀砍向蘇米的頭頂。
嗤一聲，拉拉站在蘇米面前不動，鐮刀深深陷在她手中的書裡，正是蘇米的新書《大秘密》。
「滾開！」高個子怒吼。
「我不要！」拉拉吼回去。
高個子突然嘿嘿一笑，「別鬧了，反正我們任務是一樣的，不是嗎？」
拉拉突然怔住了。
「是誰叫你們來的？」她的聲音顫抖。
「湯先生。」
這三字如雷貫耳，像塊石頭狠狠捶在她心頭，她手上氣力漸漸消失，高個子鐮刀用力一拔，書頁瞬間撒的漫天紛飛。拉拉雙眼無神，跪坐下來，《大秘密》殘破的書頁不斷落在她腳邊。
「傻丫頭，被利用還不知道。」高個子嘿嘿笑道，「他早知道蘇米喜歡妳很久了，妳只是用來轉移注意力用的。只要這傢伙一死，一切都一了百了。」
拉拉淚水控制不住滑下臉頰，別再說了，她不想再聽任何一句話了。湯先生？湯先生利用她？一定是聽錯了，不可能的。
高個子高舉鐮刀。
「小心！」蘇米吃力地護住她。
忽然間，警笛聲響起，一輛警車出現在巷子口。
高個子僵了一下，那兩人對看一眼，拔腿就跑。
蘇米鬆了一口氣，雖然不知道誰叫的警車，但是感謝老天。「拉拉？
」他氣喘吁吁，望著懷中那張小巧的臉蛋，如今她卻臉色死白，雙眼緊閉。
「拉拉！」
6
今天是第六天，明天是最後一天。
陽光透過窗子灑進來，拉拉坐在蘇米的病床邊，闔上《大秘密》的封底。
她永遠記得那一天，第一天上班見到湯先生的時候。她穿著黑色套裝，因為太緊張了，那頂紅色毛帽竟然忘了拿下來。
「妳在幹什麼？」旁邊一位主管怒罵道，「粗心大意！」
「對、對不起。」她急急忙忙想把帽子拿下來，湯先生伸手阻止她。
「帽子很可愛，留著吧。」
主管愣了一下，「可是，湯先生，這樣子……」
「沒關係，她第一天上班，我先跟她聊聊。」湯先生示意她跟上來，她趕緊照做，那主管臨走前瞪她一眼。
當時第一次踏入湯先生辦公室的時候，她驚呆了，從來沒見過這麼氣派的辦公室，幾乎跟她家客廳一樣……不，甚至更大。
「妳就是拉拉啊。」湯先生輕輕笑道，看了一下她包紮著繃帶的手，「手還好嗎？」
拉拉有點嚇一跳，「您聽過我？」
在這份工作之前，她原本是位插畫家，後來一次意外後，醫生要求她右手幾年內不宜再從事相關工作。所幸朋友在出版社內，替她介紹了這個助理工作。
「我之前有一位合作夥伴總提到妳的名字，他每天都看妳的插畫作品，好像喜歡上妳了。」
「那他是……？」
「妳沒見過也不認識，因為他從沒跟妳說過一次話。」
拉拉不明所以，苦笑道：「怎麼可能會有人因為畫愛上一個人？」
「妳相信每個人在這世界上，都有一位獨一無二的靈魂伴侶嗎？」湯先生說。
拉拉搖搖頭，「我認為愛情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。」
「看來妳跟我一樣聰明，但他就相信這點，我說他傻，他就不相信。」湯先生走到一個櫃子邊，拿出一件白色的羽絨衣，「這件是先前國外出差多帶的，送妳吧。」
「送我？」拉拉有點受寵若驚。
「我看見妳在發抖了。」
拉拉臉紅了一下，她早上隨便亂穿就出門，發現冷已經太遲了。她努力在外面擤完鼻涕才進公司，沒想到還是被發現。
「謝謝。」
她接過羽絨衣，觸感在手中暖暖的，她的心也不禁暖暖的。
「拉拉？」
她的思緒回到醫院裡，蘇米已經醒來，遞了一個紙袋給她。
這三天蘇米受傷住院，她都陪在醫院。她這幾天一直夢到湯先生，已經數不清有幾次。
「這是什麼？」她問。
「我把我寫暢銷書的心法打在紙上，」蘇米不看她，「這些妳帶回去給湯先生，應該可以交差。」
「為什麼你要這麼做？」
「妳知道答案，」蘇米輕笑了一下，「無論我跟湯先生有什麼是非，這都不該影響到妳。反正，真正成功的作家不怕心法被學走，有些東西是永遠無法模仿的。」他學她以前扮個鬼臉，「快去吧！」
然而，拉拉沒有笑。她只是淡淡道：「抱歉，我出去透氣一下。」然後快速走出病房。
蘇米望著她的背影，嘆了一口氣。
蘇米上完廁所回來時，看見方才放在桌邊的紙袋消失了，房內也不見拉拉人影。
她終究還是拿了。
心中有種解脫感，但也有點淡淡哀愁，他無法說清哪個比較重。這三天來，拉拉雖然守在他床邊，每天晚上卻總是哭著說夢話，與其說她守在他身邊，她似乎更怕一個人被情緒淹死。蘇米柱著拐杖坐在床邊，呆呆望著眼前那根拐杖，忽然一股情緒上來。他奮力摔開拐杖，拐杖撞擊牆面滾到床下，小可正巧走進來嚇了一跳。
「老師，你……還好嗎？」他怯怯問。
「我沒事。」他必須緊緊捏住拳頭，才能忍住不哭出來。
「老師，剛剛拉拉她……」
「我知道了，不要再說了。」
蘇米別過頭去，眼淚最終還是不爭氣流下，他假意彎下腰去撿床下的枴杖，偷偷用棉被擦淚。
然而床下除了拐杖，還有一個紙袋。
他愣了一下。
將那紙袋拖出來後，他發現裡面正是他交給拉拉的東西。
那麼拉拉帶走到底是什麼？
7
拉拉提著紙袋大步走進湯先生的辦公室，依舊是紅色毛帽、白色羽絨衣的裝扮。她敲敲門，湯先生轉過辦公椅，看見她有點意外。
「拉拉？我以為妳明天才回來……」
她將紙袋放在桌上，「這是蘇米暢銷書的秘密，全部都在這裡了。」
湯先生愣了一下，「他……他真給妳了？」
那語氣、那表情令她心痛，很痛，原來他從一開始就不認為她會成功，原來從一開始就僅止於利用。那句話，終於打消了她最後一絲疑慮。
拉拉抓起紙袋，倒出裡頭的東西，一個信封和一張紙掉在桌上，她將那張紙推到湯先生面前。
湯先生迫不及待抓起那張紙，神色逐漸從渴望轉成疑惑。
「這是？」
紙上寫的是《大秘密》最後一章的結局，魚十郎在崖邊抓不住小雪的那一段。
「這就是蘇米寫作的秘密。」拉拉淡淡地說，她揀起桌上那個信封，「然後，這是我的辭呈。」
「我不懂，」湯先生著急地揮舞那張紙，「這跟他寫作有什麼關係？」
湯先生瞪著她，絲毫不在乎她的辭職，只想搞到所謂的蘇米的秘密。拉拉一股火起，忽然醒了，她看見過去自己彷彿追星小女生，還是個超級大笨蛋。
「小雪的秘密就是蘇米的秘密，」她冷冷道：「魚十郎是蘇米本人的寫照，暗喻他在這之前都沒發現，直到鬆了手，才發現自己錯過真正重要的東西。這就是他寫作的動力，他暢銷的原因。」她脫下那件白色羽絨衣，扔在那張紅色沙發上，「我說完了，我敢保證你八輩子都無法達到他那樣的境界，所以出版社大概會倒閉。謝謝你的照顧，再見。」
湯先生愣在當場，拉拉轉身推開玻璃門，頭也不回。
一個禮拜後，蘇米出院了。
小可跟在他身邊，他慢慢走到醫院大門，戴上那頂白色貝雷帽，兩邊頭髮理淨，一件牛皮小背心配格子襯衫，口袋插上幾支畫筆。他閉上眼睛，感受陽光溫暖身體的滋味，輕輕吐了一口氣。
這一次住院，好像有什麼東西永遠死了，又有什麼東西重新開始。
「不好意思。」
他睜開眼睛，看見一頂熟悉的紅色毛帽。
「初次見面，我叫拉拉，請問老師有在徵插畫顧問嗎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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