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
紅色光點瞬間消失了。
「別擔心，」西子微笑道，「有人想暗殺我們，但我讓他們的槍發生了一點『意外』。」
意外製造師。
艾可思第一次見識到這職業的威力。
西子對這一切罔若未聞，伸出手，「來，跟我走吧，我帶妳去一些能散心的地方……」
「不要碰我！」
女人的臉看起來不像生氣，也不像怨恨，反像一種……無奈。
「西子，我已經不愛你了。」
「我說過我會努力……」
「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問題！」女人哀求道，「拜託你，你原本不是復原的很好嗎？怎麼突然變成這樣？」
「我只是突然明白，我真正要的是什麼。」西子伸手去抓那女人，「工作成就再高又如何？名聲再響又如何？沒有妳，一切都沒有意義。」
「西子，清醒點。」
艾可思擋在西子和那女人之間，他心跳加速。
「算命師，」西子冷冷道，「讓開，這不關你的事。」
「這是我們咖啡廳的錯，請你原諒我們。」
「什麼意思？說明清楚。」
「那天你喝的咖啡，有放大七情六慾的效果，所以現在可能是慾望在控制你，讓你做出這些舉動。」艾可思一字一字慢慢說，「我那天替你算命有提到『滲入』，所謂『滲』是指『慢慢來』的意思。對不起，我可能沒有強調好這一點……」
西子一腳踹向艾可思的肚子，他咕一聲跌到女人腳邊，不斷乾嘔。
「西子，住手！」女人叫道。
「慢慢來？我已經夠慢了，還要多慢！我現在可是一天都等不下去了！放大七情六慾？少編什麼迷幻藥咖啡來騙我！」西子上前再度給艾可思一腳，一腳又一腳。滿臉憤怒，眼淚不住落下，「我受夠每天吃不飽睡不好哭不停，像個行屍走肉的生活了！每天每天都要不斷壓抑這種思念還有期待，就像壞掉的水龍頭不斷湧出水，我拼命修，心都碎了手都流血了還是修不好，這股衝動一直出現，你明白嗎？」
「停止，別再踢了！」
女人尖叫要阻止西子，被他一把推開。阿畢衝過來也被一掌擊飛，摔到桌椅之中。小歪拼命敲打壓克力牆卻無濟於事。
「我最討厭的就是像你這種人了，總是說的好聽，一副安慰鼓勵人的樣子。其實你們什麼都不懂，什麼都不了解！」西子盯著蜷縮在地上不斷喘氣的艾可思，他已經痛到雙眼渙亂失神，「像你這種沒經歷過這種悲慘的人，不要叫我慢慢來！」
西子狠狠一腳踹下去，艾可思忽然用力抱住他的腳。
「放開。」西子冷冷道。
「你才要放開。」
艾可思口水流了滿嘴，渾身顫抖，「放開你自己吧，西子，這麼做不是考慮對方感受，其實我們都一樣，只是不想自己難過，說穿了這只是我們的某種自私。」
西子臉上青莖畢露，渾身發抖。
「胡說八道，誰跟你一樣？」他掏出槍指著艾可思的額頭，「我會告訴大家，這間店的算命師不小心發生擦槍走火的意外。」
艾可思腦袋一片空白，緊緊閉上眼睛。
再見了，各位。
砰。
「不！」
艾可思緩緩睜開眼睛，一個身影在他面前軟軟倒下。
是那女人。
「不不不不不，」西子扔下手槍，衝過來抱住那女人，眼淚不斷流下來，女人的胸口有一個洞。「妳怎麼這麼傻？為什麼要衝過來？為什麼？」
「這不關他的事，」女人虛弱地說，「而且我不能讓你再傷害自己了。」
「快叫醫生啊！」西子對艾可思大吼，「還發什麼愣？」
艾可思嚇了一跳，一時想找手機找不到。「我撥了，」阿畢舉手揮舞，「救護車等等就到。」
「不必叫救護車，」女人臉色蒼白，「我知道……已經不行了……」
「不可以！妳不可以離我而去！」
他真傻。
西子痛哭失聲，他突然看清楚這陣子自己做了什麼，真正把她逼到自己的槍口前的是什麼，是他，都是因為他！他曾經以為，只有自己才能給對方世界上最好的，因為他夠愛她，他敢保證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像他這樣愛她。為什麼不是我？是我不夠好嗎？
如今，她的生命力在他手裡逐漸流失，他終於找到了答案。
不是他不夠好，她不屬於他，就這麼簡單。
西子承認這就是答案。
他終於承認了。
但來的太遲。
「對不起，妳……是不是恨我？」
女人望著破了洞的屋頂，雨絲穿過破洞滴滴落在她臉頰上，不斷滑下她的臉。
「我並不恨你。」她輕輕說，「但你喜歡這樣的自己嗎？西子……」
當時他們在一間小小的工作室內約會。
「你變了這麼多場魔術，有沒有觀眾不喜歡的啊？」她天真地問，一面享受這種偷偷見面的禁忌感，在他的工作室裡面轉來轉去，對什麼東西都好奇極了。那時，她才跟他交往不久。
「當然有，怎麼可能沒有。」西子笑說，調整鴿子的鳥籠。
「那他們覺得你表演不好的話怎麼辦？」
「妳這句話就問錯了，」他得意地笑著，「我的表演裡沒有『不好』這個詞，有時候表演不是不好，只是緣分到此而已。就算你用心熬夜，仔細小心處理細節，為他們打造最好的表演，你也永遠無法討每個觀眾歡心。喜歡的就是喜歡，不喜歡也勉強不來。」
「是這樣啊。」
當下她聽的似懂非懂，但相信總有一天，自己總會明白的。
女人一直都很明白，所以她才會離開。
不知為何，竟在這時突然想起這段回憶，令她有點想笑。她緩緩在西子耳邊說道：
「你不是不好，只是緣份到此而已。」
她話聲未停，緩緩閉上眼睛。
西子低頭抱著她痛哭，這句話跟她在夜市裡說的是同一句話。
也是他自己說過的話。
「對不起……」他小聲說著。
咖啡廳內只剩下西子的啜泣聲，艾可思勉強撐起身子，小歪終於打破壓克力罩，她推開碎片，趴在櫃檯上喘氣。
雨淅瀝瀝落下。
救護車的鳴笛聲在遠處響起。
第二天，艾可思走進咖啡廳，亂七八糟的桌椅已重新排列整齊，屋頂重新鋪過一遍，變的煥然一新，甚至比之前更華麗。昨天雨水泡濕的地毯也重新換過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。
「早安，我的炸湯圓呢？」
小歪站在櫃檯頭也不抬，艾可思一進門聞到奇怪香味，就知道她在研究新咖啡。
「早安。」艾可思將炸湯圓放在櫃檯上，走到擺攤位置放下背包，他想起昨天那女人坐在那裡平靜逐漸激動的神情。而在左手邊兩張桌子的地方，就是西子開槍的位置。
一切歷歷在目。
「那些討人厭的傢伙把我的寶貝們弄得髒兮兮的，害我臨時請人來把所有東西都清理一遍，順便就把屋頂也升級了。」小歪扔了一顆咖啡豆到嘴巴裡，「嗯，味道不錯。」
「只花一天晚上？哪家清潔公司這麼厲害？」
「我家鄉的清潔公司，昨晚剛好順著隕石軌道來地球一趟，他們現在扮成人類去泡溫泉了。他們說這些人類都該死，竟然把這麼好看的屋頂穿了一個洞，真是……」
這些外星人根本把地球當自己家了吧。艾可思心裡想。
「是我的錯，」艾可思坐下來，「我應該跟西子強調『慢慢來』這件事，我當時沒注意到這是重點。要是我有再三強調，或是警告的話……」
「得了吧。」小歪打斷他，「不管你算不算他都會做這件事。」
艾可思明白，因為真正的關鍵是咖啡，咖啡讓這個幾乎要走出情傷的男人失去理智，最終造成悲劇，而煮出這種咖啡的罪魁禍首便是小歪。可以說如果不是小歪，這悲劇就不會發生了。
「艾可思，」小歪沒有抬頭，「巴比倫卡布奇諾並不是『幸運咖啡』。」
艾可思一開始沒意會過來，然後才突然從椅子上彈起來。
「妳說什麼？」
「那天材料剛好少一樣，所以他只是喝了一杯普通的咖啡而已。」
「但是他……」
艾可思心跳加速，他的行為卻跟那些喝過咖啡的一樣瘋狂。
「這傢伙從頭到尾就沒走出情傷過啊，」小歪嚐了一口咖啡，「不用喝什麼咖啡自己就會爆出來了，他大概只是勉強壓抑住，那天剛好火山爆發而已吧。」
「我聽說這叫『白熊效應』。」
歷老大頭上包著繃帶和阿畢走進店裡，艾可思趕緊迎上去。
「歷老大，還好吧？」
「昨天早上出門發生意外，被鄰居的花盆砸到頭了，」他搥搥胸膛，「沒問題，死不了的。」
花盆……艾可思再度佩服起意外製造師神出鬼沒的威力。
「歷大叔，你剛剛說的那什麼效應？」小歪嘴裡都是炸湯圓。
「白熊效應。美國科學家Daniel M. Wegner曾經做過一個實驗，邀請兩組實驗對象在五分鐘內，一組『不要』去想一隻白熊，一組則『要』想一隻白熊。結束後，接著再進行五分鐘的自由聯想，每當想到白熊就記錄下來。」
「結果呢？」艾可思從沒聽過這個實驗。
「結果他們發現，要求『不要』想白熊的實驗對象，想到白熊的頻率比『要』白熊的還要高。證明我們想壓抑某些想法時，有時候反而會更讓自己想到它。」
「你一個大老粗，到底哪裡聽來這些東西的？」小歪不置可否。
艾可思沉吟一會兒，「你的意思是，西子這兩年來不該去強迫自己不去想前女友，而是該好好想著她？」
「聽起來很荒謬，但大概是這個道理。」歷老大抓抓頭。
「那萬一我失戀之後一直想，結果最後想不開自殺了咧？」小歪故意問。
「這……」
艾可思忙打圓場，「歷老大的意思應該不是要無時無刻一直想，而是當你有力氣想逃避的時候，不如正面想著這個人，好好面對，接受這個事實。」
「對對對，我就是這個意思。」
小歪啐了一口，「真是，我就是要考倒他，你插什麼嘴？」
「少囉嗦，今天一定要猜出妳的真名！」
「小歪。」
艾可思突然開口，「那女人後來在醫院活下來了。」
小歪的背影僵了一下，「喔，那……很好啊。」
「我早上去探望過她，醫生說那顆子彈被一塊軟性物質包覆住了，所以停留在皮膚外，她當時只是因為精神上的衝擊力而昏倒，在家休息幾天就可以了。」
小歪看著她，一臉「關我屁事」的表情。
「醫生說，查不出那軟性物質是什麼成分，似乎不屬於地球上任何已知的物質。」艾可思頓了頓，「小歪，是妳救了她對不對？」
小歪一臉嗤笑。
「我？怎麼可能？你忘了我當時被關在壓克力罩裡面……」
「西子揭開面具後，妳在發呆。照理來說，妳的愛店被危險人士入侵，第一時間妳應該用觸手捆住他，或奪走他的武器吧？但妳什麼都沒做。」
小歪張大嘴巴，說不出話。
「所以我就猜，妳有妳的考量。最後救了那女人，其實妳早就能逃脫壓克力罩，只是假裝逃不出去對不對？妳希望幫助他們，讓他們藉機把話說開，才能真正解決問題。」
「你真囉嗦，」小歪不耐煩走進櫃檯，「我要整理咖啡豆了。」
這算是承認了。艾可思露出微笑。
「呿，這外星人還算有點良心嘛。」歷老大和阿畢找了座位坐下。
是啊，艾可思盯著小歪忙碌的背影，明明是個外星人，卻比許多人類還有善心，然後他突然想到兩個問題。
西子後來再也沒人看過他，他去了哪裡？
西子後來再也沒人看過他，他去了哪裡？
還有，究竟是誰要殺他們？
距離末日一公里外的荒野中，一支望遠鏡收進一堵矮牆裡。
「是我，我剛剛讀唇語讀到一些訊息，」一位小女孩手持對講機說道，「十二級壓克力已經關不住她了，需要再升級，她昨晚就破壞那個罩子救了那女人。」
對講機那頭說了些話，她停頓了一下。
「先留他們性命？不必殺了他們嗎……我明白了。情報販子還沒找到，解決後我再跟您稟報。」
小女孩收起對講機，繼續以望遠鏡遠遠觀察末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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