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ream, Aegean
「愛琴文明的早期宗教本質上相同，像是對主神崇拜，他們寓居於自然界主要形象中（太陽、星辰、山嶽、樹木等）並掌握著豐產的秘密。」
1
聖誕節，家家戶戶歡慶的日子。
對艾可思卻正式邁入地獄，繳完最後一筆房租後，他存款一毛不剩。
他是個中等個子，小瓜呆頭，看起來像個書生卻沒什麼腦子的人生失敗組兼失意男子。
有小孩的父母在家搭起聖誕樹，學生相約放學後一起聖誕節大餐，情人手拉手尋個幽暗公園或上山看夜景，相擁依偎。
他盯著存款簿上大大的零，恐慌燒灼他的胃部。退伍之後他試過好幾份工作，不是嫌他不認真，動作太慢，有一次剛錄取下個月就被裁員裁掉。搞到最後，新公司每次問他為何沒有一份工作超過三個月，他總答不上來。
到最後，就連新公司也錄取不上。
習慣這種事真是恐怖，閒賦將近一年，一開始若要他承認毫無一技之長，這根本是羞辱。到現在，他甚至可以對人就說：「沒辦法，我就是什麼都不會。」輕鬆地跟呼吸差不多。個人特質沒有，至於優點嘛……大概就「隨和」吧。總之，現在的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，也不知道未來該做什麼。
曾經有朋友建議：「找出你的天賦。」
這不是廢話嗎？誰不想找出自己的天賦，但他就是沒有，別問他為什麼，但他就是知道，就像你知道自己沒有蝙蝠翼和鯊魚鰭一樣。你看看，沒有的東西如何無中生有？
電話又響了，大概是這禮拜來的第五十六通。上次接起來，他媽足足唸了三小時，從此他再也不敢接他媽的電話。
他受不了了。
再也受不了了。
或許，他過去曾捐了點錢，或曾扶老婆婆過馬路，生命這片黑暗無光的海洋上，此時給了他一片浮木。
「快遞！」
艾可思實在懶的去拿，現在誰還會寄快遞給他？大概只有推銷員。
他還是簽收了，那只是一個黃色信封。他關上門打開信封，發現裡面只有一張紙。
聘書
茲聘請艾可思先生為末日咖啡廳駐點算命師，聘期自2015年12月31日至2016年12月31日，聘任期間供咖啡無限暢飲及算命師全額工資待遇。
P.S.地址電話附於名片，請於今日午夜前予以回覆，萬分感謝。
末日咖啡廳
2015年12月25日
艾可思皺眉，他從未聽過這家咖啡廳，重點是，算命？
對方大可以找他去端盤子擦地板，竟叫他去算命？
那曾是他大學一時興趣，畢竟人人都對自己命運好奇，他也因此受歡迎，成為風雲人物。步入社會這幾年，腦中只有繁事俗務，這點小技能早忘光了。對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？
難道是某位大學同學開的咖啡廳？
不管接不接，反正，他再也不想看父母臉色借錢，不想無所事事，面對親朋好友詰問在哪高就，只能尷尬迴避。
他找出名片上的聯絡資訊，開始回覆。
12月31日當天，中央市照例舉辦了跨年晚會。好像全世界都在討論今晚計畫，平常苦哈哈的臉都笑了，今天沒有人有心思上班上課，人走進公司學校，心早就不知飛哪兒了。
畢竟是一年一度跨年，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大日子。
對他也是。
本年度第一天上班，也是最後一天。
雖說誰會在跨年當天上任？他倒也沒想這麼多。
艷陽高照，艾可思僅穿著T恤、西裝外套和一個黑色大背包，對方叫他不必太正式。他按地址走去，人越來越少，野草越來越多，最後他停下腳步。
他站在一條無人小徑上，兩側均是荒野。
沒有鳥叫，沒有蟲鳴，荒野中有一座發光的小屋。乳白色的主色調精緻而典雅，恰似一顆珍珠掉在牛糞上。
末日咖啡廳
銀白色招牌題著燙金色的字。
地點太詭異，艾可思一時猶豫是否該走進去。
誰會在無人荒野開咖啡廳？肯定不是怪人就是瘋子，他不相信這間店在這種地方能存活多久，艾可思邊思考邊走近這棟乳白色建築。
他推開門，風鈴響起叮噹聲。
「歡迎光臨。」
原以為會見到中年大叔或大媽，出乎意料地，一位棕髮馬尾少女手肘撐在櫃台，笑瞇瞇地向著門口。少女將近二十歲，一身簡單輕巧的吊帶褲裝，饒有興趣地觀察他。
特別的是，她還有一雙橘色的瞳孔。
室內裝潢採歐風、日式、中國風……各種不同裝潢混搭在一塊，角落還有一根瑪雅文明的長矛。然而並不突兀，也不是亂七八糟的大雜燴，反而有種其樂融融的感覺。
「呃，我找老闆娘。」
「我就是。」
艾可思嚇一跳，這年紀輕輕的女孩是老闆娘？說是實習生還差不多，罷了，真是天下大事無奇不有。
「老闆娘妳好，我是新來的算命師……」
「你不好奇啊？」
「啊？」艾可思一時不知如何接話。
少女笑了笑，手一撐，翻過櫃台走到艾可思眼前，「大部分人都會好奇繼續問我問題耶。」
「問、問什麼問題？」
「『妹妹，別鬧了，快請妳媽媽出來。』『妳是工讀生吧，我找妳老闆』，」她學著那些客人的口吻，轉個圈吐吐舌頭，「誰知道你們地球人這麼怪，年輕點就不能當老闆。」
地球人？
「呃，妳比較像學生。」
「我喜歡這樣，」少女聳聳肩，「雖然要變大嬸也是可以啦，但是嘴巴旁邊皺紋好醜。」
「變大嬸？」這少女淨是說些他聽不懂的話。
「反正四百歲了，地球上的角色我都可以演吧。」
「四百歲？」艾可思現在開始懷疑這老闆是否精神有問題了。
「對啦，我忘記說了，」少女合掌而笑，「我是外星人。」
咖啡廳內陷入一片沉默。
這是玩笑？還是面試的一部分？他曾聽說有老闆會故意出刁難題目考驗員工。艾可思呆呆站著，不知怎樣回答才好。
「什麼啊，你這人真無趣！」少女用力推他一下笑出來。
原來是玩笑啊……艾可思心想。
「你應該要假裝『哇』或是大笑才對啊，這樣我就可以表演這個。」
少女伸出右手，五根手指突然爆長，變得像觸手一樣軟綿綿。她用力拉開嘴角，嘴巴長長裂開，變成一個巨大可怕的笑容。
是真的。
真的外星人。
艾可思嚇傻了，照理說他應該大叫大喊衝出門，卻動彈不得。
少女扭來扭去扯了半天，看艾可思呆呆站著，一下全恢復原狀。
「什麼嘛，你這人真無聊，之前的人都會尿褲子或逃出去。」她伸出手，「我叫歪，叫我小歪就可以了。」
艾可思盯著那雙手，想起剛剛的細長手指，這怎麼可能呢？外星人這東西不就像鬼一樣，聽過的人多，見過的人少，但剛剛那畫面太驚悚了，又不由得他不信。而且全世界這麼多人，就偏偏他遇到？
他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與她握握手。
歪？很有外星人風格的名字。
「恭喜你，你錄取啦。」
小歪笑道，「算命師先生，歡迎來到世界末日的搖滾區。」
2
「從今天開始，這裡就是你的算命攤。」
小歪領著艾可思到咖啡廳右側一個靠窗位置，陽光襯著窗邊薄紗，靜靜灑在鵝黃色桌椅上。他發現地上很多五顏六色晶瑩剔透的珠子，陽光照下來光彩奪目，十分耀眼。
她遞了一杯牛奶給他。
「算我請你，這杯叫做愛琴，澳大利亞和紐西蘭的牛聯合出產的牛奶喔。」
聽起來真是亂七八糟，艾可思端起那杯牛奶，不過外觀看起來倒是不錯。他想說等等喝，先放在桌上。
桌上有一個白色的陶瓷晴天娃娃，一張可愛笑容面對天空。
真可愛。艾可思心想，他放下黑色大背包，拿起娃娃湊到眼前。
「這是牙籤罐。」
小歪扭下晴天娃娃的頭，眾多尖銳牙籤瞬間爆出來。艾可思嚇一跳，斷頭晴天娃娃登時變得很驚悚。
「工作時間每天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，中午十二點到兩點午餐休息，晚上五點到七點晚餐休息，這樣八小時工時可以接受嗎？」
「午餐和晚餐都休息？」艾可思覺得不可思議，「這兩個時間通常不是客人最多……」
雖然他不覺得有什麼客人大老遠想來這裡。
「我才不管那個，」小歪理所當然，「我們是任性的咖啡廳，我想休息就休息，沒開店就得在外面等。」
她指著門外，外頭真的放了一排座椅。
「還有每個月給你月薪二十萬，這薪水可以嗎？」
「二十萬！」
艾可思差點嗆到，原本他以為大概不到二萬，沒想到一次漲了十倍，「妳……真的要付我二十萬？妳沒看過我的履歷？……」
「有差嗎？」
她打斷他，一臉無所謂，「地球人的錢對我來說沒價值，我愛給多少就給多少。」
他才發現小歪無論說話或表情都太像一位普通女高中生了，一不小心就會忘記她是外星人。
不過可惜，他早已下定決心。
「沒客人你愛幹嘛就幹嘛，我不管你，通常他們會在旁邊喝咖啡，要算命你就幫他們算，就這樣。還有什麼問題嗎？」
「呃，暫時想不出來……」
「那你牛奶要不要先喝，要涼了。」
艾可思聽了趕緊喝了一口牛奶，那牛奶的味道一入口，他忽然覺得不對，但來不及了。
他一口噴出來，白色的飛沫滿地都是。
「這不是牛奶，是咖啡。」
小歪很訝異，「天啊，你竟然喝得出來，我以為這劑量已經很少了。」
「妳……妳早就知道我不喝咖啡？」艾可思用力將牛奶放回桌上，他好像被整了，有點生氣。
「我不知道，」小歪笑嘻嘻望著他，「但現在知道了。」
「妳……」
艾可思還想說什麼，忽然一陣暈眩，倒在桌子上。
他好像在一間水族館裡，隔著玻璃往外看。
外面是個他不認識的地方，有個穿著白袍的人，很長的鬍子，站在一堆儀器前面。
還有一根玻璃管，管中有一張臉，那張臉好像在睡覺。
那是小歪？
他想看得更清楚點，忽然間，那張臉雙眼用力睜開。
瞳孔是白色的。
艾可思嚇得彈起來，他一摸，發現上衣都是濕的。
「醒來啦？」小歪給他一杯水，他發現剛剛那些牛奶已經全清乾淨了。
「我……我睡了多久？」
「五分鐘而已。」
「五分鐘？」
他有點訝異，感覺剛剛好像已經睡了兩三個小時了。
「我發生了什麼事？」他有點不敢喝那杯水，怕喝了又昏倒。
「這是特別招待，不算今日額度，每個員工都一定要喝一杯。」小歪好像看穿他的心思，「放心吧，水沒問題。」
艾可思腦中還是一團混亂，他整理一下，從剛剛進門到現在發生了什麼事？他的老闆是個外星人，答應給他月薪二十萬又給他一杯咖啡牛奶，結果他一喝就昏倒做怪夢，五分鐘後醒來。
無論哪一件事都不正常，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？
還有剛剛她的口氣，好像早就知道他不喝咖啡。這怎麼可能？這事她要從何得知？
大門突然爆開，劃破安逸的氣氛，艾可思嚇了一跳。
一位戴著藍色墨鏡的黑衣壯漢站在門口，背後領著一群人。
「外星女，納命來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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