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7月23日 星期四

在絲路的黃沙中活著 09 - 車票(三):火車奇景



  有人在我們腳邊挪了位置坐下,見到這車廂的人滿為患的慘狀,我二話不說往前走。
  「你要去哪?」
  「去前面看看有沒有空位。」
  然而,不論我走到哪一節車廂,站著、坐著、躺著,四處都是人,這是夜車,不可能有好心人看到幾個屁孩大男生提著大包小包就讓座,就算有空位也早就被搶走了。我看著蜷縮在別人腳邊的那些人,暗暗心想無論如何,絕對不能淪落到變成那樣。最終我走到一輛走道上人較少的車廂裡停下來。
  「我們就在這裡待著吧,空間比較多。」
  「這裡?」逵望望四周,他似乎也跟我一樣接受現實了。
  一開始我只是找了個椅背靠著,將笨重的背包放在地上,試圖以椅背節省站著的力氣,過了三分鐘,我才發現有點不對。
  保持這姿勢站九小時到那邊,怎麼可能?我的腿鐵定酸死,況且在這種地方,看看其他人,形象這種東西跟空氣一樣沒有人在意,我還有什麼好矜持?
  我觀察一下附近地形,與前後左右的人事物保持距離,選擇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坐下。我屈膝抱著背包,比剛剛站著還要舒服一點了。我轉頭看像逵和逵弟,他們也學我各找了個地方坐下來。只是逵跟我一樣坐在椅背旁邊,逵弟則是坐在乘客腳邊。
  這條走道十分狹窄,我們光坐下就占了大半個走道,意味著等等無論誰經過,一定都會擦撞到我們。
  總之,能忍則忍,想辦法撐到蘭州就好了,我心中只有這個信念。
  而且在這種人擠人的地方,還要特別注意將全身東西收到無法一拿就走的地方,事實上這幾天我們也是這樣過的,尤其這種時刻更不能大意。
  我取出口罩充當眼罩,瞇著眼睛小睡一下。沒有多久,我腳開始酸了。
  一開始只有一點點麻麻的感覺,換個姿勢就能解除,但漸漸地,那股不舒服似乎深入到筋骨之間,甚至好像到骨髓裡,無論換多少角度都無法徹底清除那種感覺。我將背包挪到背後靠著,仍然沒用。這時,椅子上的人不知是睡太爽還是怎樣,手肘掉下來拷了我一下頭,痛得我要命,不舒服的感覺更深了。
  折騰了半天,疲憊感也越來越深。
  不行,我受不了了。我明白,我要伸直我的腳。
  腦中的道德感不斷提醒我,你要是伸直腳,就會佔去一塊很大的位置,還會造成別人行走不便,確定要這樣做?
  我回應我腦裡的聲音說,第一,這裡整個車廂的人都在躺。第二,如果再不伸直,我的腳會報廢。第三,我很累。第四,如果有人反應我再縮起來就好了。
  我慢慢伸直腳,一次一點點,最終完全伸直,沒有踢到或擋到任何人。
  終於,不舒服感瞬間消失了,我的兩條腿沉浸在舒爽和痛快的滋味中,我狠狠伸了又伸,像伸懶腰一樣,將剛剛的不快一掃而空。
  太爽啦!
  我在內心尖叫,然後剛剛那人的手肘又掉下來,再度敲了我一記。
  痛死了。我揉揉頭壓下惱火,畢竟這裡不是自己地盤,亂坐地面也是我理虧,不如專注在睡眠上。
  睡眠?
  我突然發現,反正既然腳都伸直了,不如乾脆躺下......
  等等,那我不就變得跟那些蜷縮在別人腳邊的人一樣嗎?
  這想法只閃過一秒鐘,然而,此時我的大腦已無法思考太多了,什麼面子裡子尊嚴平等,早在剛剛一路坐躺下來時早落的七七八八了。我現在腦中只有一個念頭:休息!我要休息!
  我將大背包充當枕頭,躺在上面,比剛剛舒服多了。要是有俯視畫面,我整個人算直接躺在走道上,突然之間,一群剛上車的乘客湧進來。
  「噢,可惡。」
  我努力地縮身讓他們經過,一方面覺得有點小丟臉,怎麼自己最後也做起一開始不願意做的事,但更為強大的疲憊感抹消了我最後一丁點丟臉的念頭。我累了,我要休息。許多雙腳、鞋子經過我身邊,有人的膝蓋撞到我,有人不小心踢到我,我的屁股縮到椅子底下,害怕身上哪個部位被某個不長眼的笨蛋狠狠踩一腳。
  我稍稍抬頭看向逵和逵弟,剛剛我們選擇地形的差異性,這時完全展露出來。
  逵就像我剛剛的姿勢,閉著眼睛,坐靠在椅背旁邊。逵弟則是將魔術頭巾遮住臉,但他沒有椅背,不像我們有後山撐腰,他的位置完完全全就在四通發達的要道上,正想他大概只能緊抓登山背包了。沒想到看到他,他整個人大喇喇以大字形躺在走道中間,我錯了,形象那些什麼狗屎嘮叨的東西,他完全不在乎!
  天啊,真是敗給他了。
  一面有點好笑,一面心裡又有點佩服他瀟灑不羈的勇氣。
  突然間,一聲吆喝傳來。
  「小心,讓我過!」
  一名大叔肩上扛了一大包東西擠過來,我立刻側起身子讓出空間,然而我突然想到,不對啊,那逵弟怎麼辦?這時大叔已經來到逵弟面前,要叫醒他已經來不及了。大叔停下腳步,低頭看著這個走道上的巨大路障,似乎正在思考。然後他邁開腳步,精準地踏在空位上,走了兩步,他的手有些微微發抖,但仍扛著東西走過去了。
  我突然注意到大叔踏的空位。
  那是逵地雙腿開開的中間。
  接下來其他乘客也如法炮製,因為逵弟幾乎將地面遮得滴水不漏,所以人人都只能踩過他雙腿之間,那景象似乎有點......險象環生。
  不知為何,我腦中突然浮現「生命自會尋找出路」這句話。
  人潮過了之後,暫時恢復平靜。不知過了多久,睏意逐漸擄獲躺著的我,但不知究竟是地板太硬還是路人太多,我閉著眼睛卻始終感覺有三分之一的自己沒真正睡著,風吹草動還是什麼騷動時不時會干擾偷襲我。我突然羨慕起無憂無慮的逵弟,他竟然睡到大聲地打呼。
  突然間,騷動增強了。
  我睜開眼睛,完全醒了過來。
  「天水站到了,天水站到了。」
  我嚇了一跳,身邊突然黑影重重,剛剛坐著的人全部站在走道上了。我趕緊縮起腳狼狽地站起來,順便叫醒睡得如死豬般的逵弟。他揉揉眼睛,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,看見身邊的人群也嚇一跳。
  「快起來!」
  我們連滾帶爬好不容易縮在走道邊,讓滾滾人潮經過我們下了車。
  「這麼多人在天水站下車啊......
 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,突然間,我在車廂內看見一樣東西,如同一道救贖的光。
  空位!
  我們飛也似地衝過去坐下,管他硬坐軟坐,我們現在一點都不想繼續在地上任人踩踏,能多坐一秒是一秒。不久,逵也跟著過來,我們三人同劫後餘生般鬆了口氣。
  但會不會等等有人因為我們坐到他的位子,叫我們起來?
  無所謂,管他的。
  剛剛緊繃的神經一放鬆,倦意迅速地擊中我的眼皮,眼前一黑,我就此失去意識。
  
  
  迷迷濛濛間,四周似乎越來越亮,遠方好像有陣陣聊天聲傳來。
  「哎呀,這孩子真皮這是,妳怎麼也都不管管?」
  「這位阿姨,別這樣怪他,這不是媽媽也不是孩子的錯,他們只是需要愛,不信您瞧著。」
  這奇異的對話,應該是在傳教吧?我稍微睜開一點點眼睛,看見幾位婆婆媽媽對坐著,其中一位婦女走到一位小孩身邊,小孩正扯著窗簾叫囂,那位婦女二話不說就抱住小孩。
  「親愛的主啊,」她高聲唸起來,「請幫幫這孩子,他不是調皮,他不是壞,只是需要祢的愛。親愛的主,請給予他更多的愛,讓他懂事聽話,善解人意,讓他不再害怕、恐懼、逃避。親愛的主啊,請引領這孩子走向正途,阿門。」
  那小孩表情明顯是嚇傻了,完全說不出話來。這也難怪,突然被一個喃喃自語的陌生人抱住,誰能不犯傻?
  「阿姨,妳看,這孩子就是需要主的愛而已,看,他現在多聽話。」
  車廂裡的人幾乎都看向那小孩,他臉一紅,害羞地躲到大人身後。
  「看啊,他現在甚至會害羞了。神改變了這個孩子,感謝主!」
  四周的民眾竟然鼓起掌來,而且這一陣鼓掌,似乎引發了一些效應。
  「你看,這就是主的力量,你也可以過來我們教會看看,我們......」在我左方,有個女人突然開口,滔滔不絕跟旁邊的男士述說他們宗教的事。漸漸地,鼓吹的聲音越來越多,有些人還開始發起小宣。
  我望著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,突然明白了。
  不會吧,這整節車廂從一開始就埋伏了這麼多教徒嗎?
  我立刻閉上眼睛裝睡,周遭教徒與乘客的人數幾乎快變一比一了,他們甚至唱起歌來,我不敢睜開眼睛,生怕只要一睜開就會被團團包圍。
  「蘭州站到了,蘭州站到了。」
  終於,我們三個抓起行李,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,在一片掌聲、禱告聲、勸說聲中匆匆下了火車。當踏出火車面對陽光的那一剎那,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。
  望著豔陽高照的都市,突然覺得一切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。我們沒有想像中累,畢竟還是在那些空座位上補充了將近四小時的睡眠。
  不過等著我們的,還有民宿的問題要解決,以及我們耽擱的行程。
  好吧。
  蘭州大冒險開始了。
  
  

  (待續)  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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