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4月14日 星期四

計畫三 發生無頭分屍命案時,也不要忘了叫人 (2)

3             

  我和秋楓一起回到客廳時,正好目睹秋美人的表姊夫正在大罵他的兒子。
  「你還在做什麼,快點叫啊!」
  畫面實在有夠詭異,所有人圍著圓桌沉默不語,只有那男人在桌邊大聲咆哮。小男孩緊緊咬著嘴唇罰站,淚流不止。有些人盯著孩子,有些人盯著桌面,氣氛尷尬的要死。
  「怎麼了?」我悄聲問站在一旁的翁管家。
  翁管家搖搖頭,低聲開口。
  「唉,剛剛進門徐先生要孩子喊人,結果孩子只喊秋夫人,接下來怎麼樣都不肯叫了。不管徐先生怎麼打罵,他就是不理。」
  「打罵?」才發現這孩子手背紅腫一片,我皺起眉頭,這位徐先生也未免太不分青紅皂白。我說,「就算孩子不叫人,有必要這樣過份嗎?」
  「阿火先生就不懂了,孩子不叫人就顯示家教無方,否則怎麼連最基本的禮貌也不懂呢?秋小姐以前也是不叫人,夫人為此發過好大一頓脾氣,差點抽藤條給她一頓好揍,還是我擋下來的呢。」
  聽到這裡,似乎有點明白秋楓的雙面性格從小如何養成的了,大概是真性情都往心裡藏吧,原來她當初也有這麼叛逆的一面。
  「後來呢?秋楓自己怎麼說?」
  「據她說,那天肚子很痛,幾乎都快站不穩了所以才沒有叫人。」
  我啼笑皆非,據我對秋楓了解,肯定是覺得對方沒價值叫,懶得開口。不過那是秋楓,我不禁有點好奇,眼前這孩子會是什麼原因?
  「可以開始了吧?」
  秋楓用摩斯密碼在我掌心不耐煩敲著。
  「我們是不是該幫幫那孩子?」我反問她。
  「清官難斷家務事,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」
   必須承認,儘管秋楓只有十三歲,但很多事她說得一點也沒錯。我也不想愛管閒事,畢竟「隱密」是殺手的第一原則,融入社會、藏匿行蹤,「避免高調行為」是一名殺手的基本常識,好歹我幹了這麼多年,不會連這一點都不懂。
  算了,只能假裝看不見。
  「還不快叫!
  我看見徐先生在桌面下捏那孩子的手。
  「徐先生,請你不要這樣逼孩子。」
  我發現自己大聲說道,所有人錯愕地望著我。
  客廳裡沉默一片。
  見鬼了,明明不想管閒事的,身體怎麼自動反應了?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,口乾舌燥,愣愣站著發呆。
  「大白癡。」秋楓在我手上敲著。
  左思右想之下,既然場面都這麼僵了,我心一橫,罷了,既然要管就管到底好了。
  然而徐先生惱羞成怒,劈頭先對我開罵。
  「你算哪根蔥,我管孩子輪的到你插手了?」
  「徐先生,恕我無禮。您管教孩子是輪不到我插手,但一旦影響到秋小姐的教育,我絕不會讓步。」我表面不疾不徐,心裡卻拼命想著要怎麼教訓……呃,說服徐先生。有了,就利用一下秋美人吧。「徐先生難道不想明白這孩子不叫人的原因?秋夫人總是提醒我,聆聽孩子心聲很重要,所以我總會先問秋楓為什麼。結果有一次才發現,她竟然是因為肚子痛開不了口,差點冤枉她。妳說是吧?秋夫人。」說完我轉向秋美人。
  秋美人嚇一跳,但很快恢復鎮定,理所當然道:「啊……嗯,說的沒錯,我平常總這樣提醒我們家保姆。」
  我心裡偷笑,秋美人厚臉皮功力果然天下無敵。
  既然秋美人說話,徐先生也不好說什麼,只瞪了我一眼。「哼,這我當然會問他,用的著你來說?」他轉向他兒子,「小賢,說,你為什麼不叫人?」
  小賢愣了一下,嘴唇發抖說不出話。
  「快點說啊!」徐先生咆哮著。
  這男人沒救了,拜託,這種態度誰還會跟你說?
  我走到小男孩身邊蹲下。
  「小賢,告訴哥哥好不好,為什麼你不想叫人呢?」我盡可能誠懇地說,看著他的眼睛,問到第三遍時柔情攻勢似乎湊效,他嘴巴有點鬆動。
  「他去打擾爺爺。」小賢囁嚅著。
  我聽不懂,「誰去打擾爺爺?」
  「他,」小賢指著大馬,一臉不悅,「明明爺爺說過最討厭被打擾,大馬叔叔還硬要進去。小羊叔叔明明跟我一起看見,也不說話,爺爺一定很生氣。」他哭喪著一張臉。
  「唉呀,原來是這種事。」大馬一臉無奈抓抓頭,「小賢,你太激動了,我去祠堂看我爸爸又不是什麼事。」
  「但是爺爺明明說括只有清明節才能去看他,他最討厭打擾!」小賢不服叫道。
  「夠了,小賢!」徐先生面紅耳赤,想要一把揪住小賢耳朵。
  我抓住他的手。
  「太好了,徐先生,這樣反而是好事對不對?至少小賢不是沒禮貌,還是個孝順的孩子,只是替爺爺受委屈而已。」
  我笑容可掬講完這番話,自己都覺得有夠假掰。徐先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還想發難,我不想拖時間,趕緊搶著開口。
  「啊,就像這起案件一樣,表面跟真相往往是不一樣的。」
  錯愕的氣氛逐漸擴散開來。
  現場十幾雙目光齊刷刷集中看著我,有疑惑、奇怪,但大部分的人都是一副「這傢伙真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」的表情,還有些人在看笑話。
  但他們的注意力已經全集中過來。
  「有人聽不懂的話,我再說一次,」我清清喉嚨,「警方抓錯兇手了,這名真兇十分狡猾,至今仍藏在水面下。」
  這些人臉色慢慢變了,感覺到我不是說笑話。
  從這一刻起,是對真兇的宣戰。
  表演時間到了。
  「你這話很奇怪,」徐家夫妻的另一人,徐太太首先發難,「警方不是掌握到鐵證,說秋好仁就是兇手嗎?今天早上都逮捕他了。」
  我努力複習電視上的偵探都是怎麼演的,然後環視周遭一圈。
  「我想請問各位一件事,鋼琴線上有秋好仁的血跡,就表示他是兇手?」
  「當然,不然血跡怎麼會留在上面。」大馬回應。
  「不過這位秋好仁先生有這麼笨?明明知道鋼琴線很利,卻什麼防護措施都沒準備傻傻讓自己受傷?」
  「你不認識秋好仁,但我們認識。這傢伙平常好色成性,遲鈍又天兵,忘東忘西,記錯時間,迷路或穿錯襪子我們都見多了,如果說他忘了戴手套而受傷我也不會多訝異。對吧,美人,妳跟他一起長大應該最理解。」
  大馬看向秋美人,她臉色一變,哼了一聲偏頭不回答。
  「既然這樣,有他的血跡還真是無可辯駁了,但各位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,」我環視大家,「鋼琴線上怎麼沒有被害人子牛舅舅的血跡呢?」
  這問題一問出來,所有人似乎都傻了。
  大馬疑惑道,「子牛舅舅的血跡?也不一定要有吧,可能就剛好……」
  「不,一定會有!」沒想到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秋美人,「子牛舅舅怎麼可能甘願乖乖被綁住,一定想掙脫,掙脫就會留下傷口。結果上面卻沒有子牛舅舅的血跡只有秋好仁的,這實在很怪。」
  「等等……還不只這樣,」小羊一臉發現新大陸的樣子,「子牛舅舅的頭是被鋼琴線切斷的,但現在線上面竟沒有他的血跡。我們怎麼都沒發現,這根本……根本……」
  「根本不可能。」
  我好整以暇地望著在場眾人。
  沒錯,根本不可能。當初秋楓告訴我時,我才發現這一顯而易見的事實,但我們的注意力全被「鋼琴線上不該有卻有的東西」拉走,而忽略「鋼琴線上本該有的東西」。更重要的是,現場每一個人都來自名門望族,成為嫌疑犯會替自己蒙上汙點,所以每個人潛意識裡都盡可能避免自己蒙上嫌疑。當「秋好仁行兇的鐵證」出現後,所有人寧願這是真的,反而沒多加懷疑就接受這個想法。
  這看似普通的心理反應,卻是真兇詭計成功的關鍵。
  秋楓當時在書房內這樣解說。
  「選擇性注意力(Selective Attention)是一個心理學名詞,人會對當下關心的事物特別注意,而忽略其他重點細節。比方說,就像你走上車水馬龍的大馬路盯著愛人,卻對即將撞來的車輛視而不見一樣。你想想看,假使你昨晚也在那間靈堂,滿心希望案件結果就以『秋好仁是兇手』劃下句點,面對警方問話時,你會怎麼提供線索?」
  「可能我會告訴他們一些『秋好仁好像真的嫌疑很大』的事情,不知道能不能幫到警察……啊!」我恍然大悟,「這樣一來,警方收到的相關證據不都不利於秋好仁嗎?」
  「沒錯,就算鋼琴線的障眼法被識破,警方先入為主的印象裡,也認定了秋好仁是兇手,手邊相關證據也都指向這個方向。」秋楓冷靜地說,「這就是真兇設下的雙重心理陷阱。」
  「雙重心理陷阱?」
  每個人聽了我(秋楓)的話,都一臉不可思議。
  「子牛舅舅不是你們殺的,也不是死於鋼琴線。真兇設下鋼琴線機關,就是想要破門而入的你們誤會自己殺人,進而蒙蔽真相,這就是真兇的目的。」我頷首說道,「至於要陷害秋好仁也很簡單……兇手利用他的好色,將鋼琴線綁在色情書刊上。沒想這麼多的他,一時心急拆開割傷手。真兇自己準備好手套等防護用具,只要挑空檔回收鋼琴線,如此一來就能取得他的血液痕跡,完成誤導所有人的陷阱。」
  所有人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。
  大馬從沙發上站起來,「小子,就算是這樣……秋好仁也還沒脫離嫌疑啊。」
  「你白癡嗎?」秋美人跟著站起來反駁,「哪有人設計陷害自己的!」
  「等等,這就更奇怪了,」徐太太冷靜分析,「如果不是我們,誰能殺死子牛舅舅?破門而入之前,我們每個人都親耳聽見子牛舅舅跟人吵架,那時候子牛舅舅還活著!怎麼可能有人前一秒還活著,一開門就死了,從吵架聲停止到進門不過兩分鐘,兩分鐘殺一個人,誰能辦到這種事……」她越講臉色越慘白,「難道真的是奶奶不滿子牛舅舅成天忤逆她,所以才作祟顯靈把他……」
  徐先生臉色一變,「琴,不要亂說。」
  「那你怎麼解釋?
」徐太太歇斯底里,結結巴巴,「不可能有別的解釋了,這全部就是一場靈異事件!承認吧,我們撞鬼了!等一下……我想到一件事,如果我們生前曾經惹媽媽不開心,她會不會回來把我們一個一個給……」
  「琴,夠了!」
  沒有人敢吭聲,的確,事實擺在眼前,不用鋼琴線要一瞬間殺人,又從密室裡蒸發消失,除了幽靈作祟外沒有別的可能。
  「是不是爺爺生氣了,所以奶奶才會跟著不開心?」小賢小聲地問。
  「小賢,不要亂問!」
  徐家夫婦趕緊制止,現場所有人聽到這句話渾身一顫,尤其是大馬。
  在我聽到秋楓的解說前,我也是這樣認為的。
  我微微一笑,「各位不要緊張,因為這並不是靈異事件,而是某人的所作所為。這個人處心積慮就是為了今天這個局面,就算秋好仁脫離嫌疑,大家也只能得到『幽靈殺人』這個死胡同,離真相越來越遠。但如今,這詭計已被我看穿。」
  大馬一臉驚奇,「你看穿了?但你根本就沒去過現場啊!」
  「多虧小羊先生詳細解說案情,詭計其實簡單的很,有一些細節剛剛也透過簡訊和警方確認過了,」這時候就要學電視裡的偵探賣賣關子,然後宣告開始解謎。
  我酷酷地望著眾人。
  「來吧,現在就讓我為各位解開這個『靈堂幽靈殺人之謎』。」


4             

  「呃,不好意思,」徐太太有點疑惑,「你剛剛……是不是在模仿電視裡的哪位偵探?」
  「才、才不是!」我紅了臉,咳了咳嗽,努力把他們注意力拉回來。「首先問問各位,當時你們在門口叫喊,子牛舅舅沒回應會有哪些可能?」
  眾人議論紛紛。
  「可能他不想回應我們。」
  「或是他沒聽見。」
  「我們都能聽見子牛舅舅說話了,他怎麼可能聽不見我們?」
  「但子牛舅舅也不可能不回應我們啊,都要被殺了,怎麼可能不趕快求救?」
  「還是他有戴耳塞?」
  「怎麼可能,戴耳塞要怎麼跟別人吵架。」
  眾人吵嚷一陣後,逐漸安靜下來,面面相覷。
  看來他們終於發現了一件事實。
  「等等……所以說,不管子牛舅舅在跟誰吵架,他都不可能不回應我們。」大馬有點訝異,作出了結論。
  「是鬼遮耳!」徐太太瑟瑟發抖,「又來了,又是幽靈幹的好事,所以子牛舅舅才沒聽見我們喊他!」
  這位太太,不是所有無法解釋的事都能推給鬼好嗎,鬼也蠻可憐的……
  「還有一種可能。」
  大家安靜下來,我看向所有人。
  「子牛舅舅確實在跟人吵架,只是不在那房間裡吵而已。」
  「你該不會要說對講機之類的吧,」大馬皺起眉頭,「我們可是親眼見到子牛舅舅的屍體在現場啊,難道你也要說他不在那房間裡死的嗎?」
  「你說的沒錯,他的確不在那裡死的。」
  「什麼?」
  這話令所有人震住了。
  「那他……是在哪裡死的?」小羊怯怯問。
  「在他原本睡覺的房間。」
  「不可能!」徐先生急道,「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?這兩間房間中間隔了三間空房的距離,怎麼可能兩分鐘內吵架、殺人、還要把屍體運來,這根本不可能嘛。」
  「的確是不可能,但如果用這個就能辦到。」
  我亮出手中一台黑色的東西。
  「那是……錄音機?」
  「對,雖然跟兇手用的不一樣,但是接下來,我就用這台錄音機來示範當時兇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。」
  我帶領大家走到走廊上,來到兩間空房間面前。
  「為了方便示範,這兩間房間左邊就當子牛舅舅遇害的房間,右邊是他睡覺的房間,這隻泰迪熊就當作子牛舅舅,我扮演兇手的角色。」我拿出一隻泰迪熊,放在右邊的房間裡,「當時大家在大堂自由活動時,子牛舅舅就在這裡睡覺。」
  我帶著錄音機走到泰迪熊前,「這時兇手帶著事先準備好的錄音機走進房間,兩人說沒兩句就一言不合吵起來,兇手趁機錄下兩人吵架。為了示範,我先說一句話。」
  「混帳,你是誰?」我對著錄音機說,然後關掉。
  「如各位所見,這是為了製作日後詭計必要的道具。就在此時……」
  我突然伸手一把掐住泰迪熊,徐太太嚇的叫了一聲。
  「兇手掐死了子牛舅舅。」
  「掐死?」大馬十分驚訝,「但不是……」
  「根據驗屍報告,子牛舅舅真正的死因不是頭被切下來,而是被人掐死。」聽到這裡,小羊滿臉驚訝,大馬面無表情。我繼續說,「只是兇手在掐死子牛舅舅後,做了一件事。」
  我蹲下來橫放泰迪熊,取出一把線鋸,開始鋸泰迪熊的頭。
  徐太太和一些膽小的女僕遮住眼不敢看,其他人則帶著震驚表情目睹這一幕,沒多久,泰迪熊的頭斷了。
  「等一下,」大馬忍不住發問,「這樣子不是會有很多血嗎?但我們事後回到舅舅房間,那裡乾乾淨淨的,沒有任何血跡滲進榻榻米的痕跡啊。」
  「所以兇手一定用了這種東西。
」我鋪開一層塑膠布,並將斷頭的泰迪熊放在上面,「兇手當時就是這樣行兇的。」
  「塑膠布?」徐先生覺得奇怪,「但這麼大的東西,事後要怎麼藏?還有兇手不可能用線鋸吧?恐怕用更大的鋸子,那要怎麼處理?」
  「這我稍後說明。總之因為子牛舅舅怕吵,這排房間全都是空的,這也是一開始就安排好的。也因此兇手犯案之後,就光明正大地拖著屍體穿過庭院,一路到最前面的一般房間裡。」我帶著斷頭泰迪熊走到左邊房間。
  「但是屍體如果事先就倒在地上,要說鋼琴線斷頭也未免太不自然了,所以在這裡,兇手想了一個方法。」
  我拉了一張椅子,將斷頭泰迪熊放上去,然後牽了一根絲線繞一圈在泰迪熊的斷掉部位上。接著依照小羊敘述,將絲線一頭繞過門上氣窗黏在門的頂端,
  「現在你們關上門,等等我將另一端黏在門對面的窗戶上。一聽到我暗號,你們就開門衝進來。」
  「暗號是什麼?」
  「相信我,等等你們就會知道了。」
  關上門後我黏上絲線,環顧這間房間。很好,這樣一切都跟秋楓所描述的一樣,大功告成,就像昨晚一樣。
  兇手的佈置已全部就位。
  門外的眾人等了又等,「怎麼這麼久啊?」大馬有些不耐煩時,忽然聽見門內傳來一個聲音。
  「混帳,你是誰?」
  「啊!」小羊率先反應過來,「這是……剛剛阿火先生的錄音!」
  「原來如此,這就是暗號,快開門!」
  徐先生帶頭開門,推開門後,繞過氣窗的絲線因為門板牽引一扯,原本繞圈的線立刻收緊,打直,線上泰迪熊的斷頭被移動的線弄得不穩,斷頭在眾人面前滾落,掉到地板上。
  「阿,這、這是……」徐太太摀著嘴。
  「這就是當時我們發現子牛舅舅的狀況!」大馬驚呼。
  「竟、竟然還有這一招,所以我們在門外聽到的吵架聲,是之前錄下的,那時候子牛舅舅早就死了。」小羊驚訝道。
  「沒錯。」
  我撿起錄音機,「『時間差』,兇手就是用這樣的魔術,欺騙了你們。」
  小羊再度發問,「等一下,但這樣的話……凶手不是只能是女性,才能錄出那樣的聲音嗎?」
  現場唯一的女性徐太太變了臉色。
  「又尖又細的聲音是可以裝出來的,再說要搬動屍體,比起嬌小的徐太太,男性反而更有可能。」
  「但、但是你怎麼想到有錄音機的存在?」小羊沉吟道。
  「原因有三點,」我比出三根手指,「第一點是剛剛所提的『不可能不回應的舅舅』。第二點是『怪異的行為』。在你說明案情的時候我發現,有一個人一直表現的很奇怪。明明徐先生一早就提出破門的建議,他卻要大家把爭吵聲聽完,然後才提出「強盜入侵」的說法要求破門。第三點則是『一小攤的血跡』。」
  「一小攤的血跡?」
  「斷頭會噴灑出大量鮮血,要不就是血到處都是,或是兇手鋪上塑膠布一類的東西,沒道理只留下一小攤,除非是兇手搬移屍體時殘留下來的。根據這三點去推理,我猜這並不是案發地點,既然不是案發地點,聲音方面,兇手肯定用了某種錄音裝置。」
  「天啊,我……我們在現場完全沒注意到這些。」徐先生滿臉愧色。
  「是我錯了,」大馬微微低頭致意,「美人,妳這保姆還真不能小看,光憑這三點就能夠推理出這麼一大串東西。」
  「當然啦,」秋美人抬高下巴,「他可是我家的保姆呢,雖然還是比我差的遠就是了。
  可以的話,真想給她一拳。
  「但是,兇手究竟是誰呢?」徐太太問道。
  「很簡單,兇手一定得是第一位破門而入的人,才能趁眾人注意力被屍體吸走時,回收錄音機。」
  小羊沉思道,「等等,第一位破門而入的人,我記得是……」
  一個、兩個,漸漸地,現場所有目光集中在一個人身上。
  秋大馬。
  「大馬?」秋美人大為震驚,「他……他是你爸耶,你怎麼……」
  「所以不是我啊,」大馬瞪他一眼,「亂說一氣,只是第一個進門就被說成這樣,我只是關心爸的安危,太冤枉了吧。」
  不,絕對就是你。
  我心裡明白,因為秋楓掌握了鐵證,兇手除了他絕無第二人選。我心裡得意地笑,繩索已經套住你的脖子了,你逃不了了。
  「那你接受我們搜身嗎?」我開口要求。
  聽到這番話,就算是大馬也不禁變了臉色。
  「搜身?是要搜什麼?」小羊忍不住問。
  「錄音裝置。」
  我眼神散發的氣場緊緊攫住了大馬,宛如獵豹盯上獵物,他動彈不得。
  勝負已分。
  「也對,」徐先生喃喃道,「如果他身上有錄音裝置,一定是兇手,因為只有兇手才能擁有那東西。」
  「等等,會不會是他的手機?」秋美人問道,「我也能用手機的錄音程式錄,就不用特別的錄音裝置了。」
  「手機有一定的風險,諸位都是財團鉅子出身,也都是生意人。相信各位明白,就算可以關掉所有訊息的鬧鈴震動,有些電話還是非接不可,不太可能令手機隨便離開身邊,再說也有曝光風險,不如選擇可攜可拋的錄音裝置來的安全。」
  「這樣說來哪能找的到,」徐先生奇道,「那種危險的東西誰還會留著?」
  「大部分人都會趕快處理掉,但考慮到動機,還有這個『幽靈殺人』的假象,他保留錄音裝置的機率就很高。徐太太,還記得妳剛剛說了什麼?」
  徐太太一愣,「我?我說了什麼?」
  「妳先前說過,害怕奶奶會回來,把曾惹她生氣的一個一個殺掉。」
  「對……我好像這樣說過。」
  「這就是他想營造的印象,即使之後再有人被謀殺,大家也會直覺聯想『是奶奶的幽靈幹的』。」
  「還、還會有人被謀殺?」小羊的臉色變了。
  「因為除掉子牛舅舅,不是兇手唯一的計畫。不,應該說他的計畫才剛要開始。」我盯著大馬,他的臉色陰沉,沉默不語。「兇手打算,殺光所有擋住他財路的人。」
  所有人聽到這裡均倒抽一口氣,當時聽完秋楓所述,我的反應也是這樣。沒想到這兇手心機城府之深,殺了父親還不夠,還想把魔爪伸到其他地方。
  大馬一拳揮在桌上。
  「混帳!胡說八道也該有個限度好嗎?」
  我無視他的憤怒,繼續唸道,「我已經托一些警察局的朋友調查過了,雖然表面光鮮亮麗,實際上你的財務已經瀕臨破產,甚至惹上高利貸,你早已成為追殺討債名單的第一位。奶奶去世之後,遺產落到你父親一輩身上,可惜你和你父親關係並不好,你心裡很清楚,就算不擇手段犯罪你也要弄到這筆遺產。」
  這些細節是剛剛秋楓托我打電話時一起調查的。
  「真是混帳,所以他才想殺死子牛舅舅……」秋美人摀著嘴。
  「只可惜,子牛舅舅分到的遺產還不足他還錢,」我盯著大馬,「這就是為什麼他打算殺光所有有機會分得遺產的人,獨吞大餅。」
  徐太太和徐先生一聲驚呼,趕緊抱住小賢,就連秋美人也臉色煞白。
  「大馬?」小羊一臉驚恐,嘴唇顫抖,「你……你真的這麼想?」
  我冷冷望著大馬,他大勢已去,只差搜身定罪而已。
  然而,我錯了。
  大馬卻笑起來。
  「全部都是胡說八道,不過無妨,給你們搜身可以,但我也有個要求。」他面無表情指著我,「你也要跟我一起搜身,這樣才公平。」
  我愣了一下,倒沒想到還有這個要求。我只覺得可笑,喂喂喂,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吧?難道現在搜我的身能改變的了什麼嗎?你已經是甕中之鱉,乖乖認命吧。
  秋楓突然走到我身邊,剛剛她都躲在後面,這是今天第一次站出來。
  「你不能答應。」她用摩斯密碼說。
  「為什麼?」
  秋楓來不及回答我,大馬又開口了。
  「保姆小弟,總不能讓你白白搜身,萬一我是清白的怎麼辦?而且你有什麼好遲疑的,」他頓了頓,露出懷疑的笑容,「等一下,莫非你……心裡有鬼?」
  真是豈有此理,我清清白白,哪有什麼鬼……呃,除了暗殺以外。不過我周身的暗器全安置在一般人看不出也摸不到的暗袋裡,安全的很,諒他無法搞什麼鬼。雖然秋楓大概有她的考量吧,但我左思右想,人家都已經逼到這話頭上了,我不答應反而很可疑了。
  「我同意。」我大聲說。
  秋楓瞪我一眼,搖搖頭,沒再說什麼。
  接下來所有人圍著我和大馬,面對面站著,由翁管家從大馬開始依序搜身。
  在所有人監視下,大馬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,桌上放滿了皮夾、鑰匙、零錢、發票……我一一點算著,等著吧,那個錄音裝置一定會出現。不太可能是笨重的錄音機,比較有可能是錄音筆之類的,反正不管是什麼,只要一出現你就完了,諒你口才再好也沒用……
  「沒東西了。」翁管家拉出口袋,的確空空如也。
  然而,桌上那些物品,沒有一件像是綠音裝置的跡象。
  不可能。
  我猛地轉頭瞪著大馬,他嘴角揚起淡淡的微笑。翁管家仍是一臉淡定,行個禮,「這就是大馬先生身上所有的東西,現在換阿火先生。」
  翁管家一面搜身,我一面胡思亂想。這不可能啊,我相信秋楓的推理絕對是正確的。難道他藏在皮夾裡?會不會有一種超薄型卡片錄音機……
  翁管家停下來,我發現周遭人們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。
  我低頭一看,翁管家從我西裝口袋裡取出一隻細細的筆。這是什麼?我不記得我有這種東西。
  「啊,」徐太太忽然叫道,「這是最新款式的錄音筆啊,我上禮拜才打算買一支的……」
  錄音筆?我傻眼了,這種東西怎麼會在我身上?
  「阿火先生,你身上放錄音筆幹嘛?」翁管家低聲問。
  我慌了,趕緊低聲回應:「這不是我的,我……」
  大馬打斷我們,一臉賊笑,「哎呀,既然找到一隻可疑的錄音筆,何不倒帶播放一下裡面的內容,聽看看是什麼呢?」
  看著大馬的表情,我突然明白這支筆怎麼來的了。聚會開始時,大馬曾向我要了一杯酒,就是那時候靠近我趁機放的吧,因為很輕,所以我完全沒發現。仔細一想也是,我明明是個局外人,為何要突然要對我提出搜身要求呢?就是為了要陷害我,轉移大家的注意力。
  現在理解已經太遲了。
  更可怕的是,這證據一旦在我身上發現,對大馬定罪就毫無效力了。秋楓大概早就預見這個狀況,才想辦法阻止我。
  我完全中計了。
  翁管家按下播音鍵,一陣吵架的對話內容傳出來,音量很大。這是一名男子和一名又尖又細的聲音在吵架,所有人臉色丕變,我不用任何推理也知道,這就是他們昨晚聽見的聲音。
  然而現在這支筆卻在我身上。
  「那麼,換我為大家做個推理吧,」大馬不懷好意瞪著我,「我猜這位保姆小弟呢,昨晚在我們全部抵達之前,就躲在屋子某個暗室裡,我們也知道徐家靈堂很大,有幾間我們不知道的暗室也不奇怪。等我們入住之後,他晚上就摸到我爸房裡,爭吵後殺了他,並錄下全程。事後再布置成鋼琴線殺人的樣子。」
  我氣得全身發抖,這傢伙……竟然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,把剛剛我所有的推理搬到我身上來了。
  小羊問道,「可是……那錄音筆事後該怎麼辦?要回收,可能就要冒險被我們撞見。」
  「所以保姆小弟需要共犯,秋好仁就是這個角色,同時布置鋼琴線機關。只是因為秋好仁的粗心大意,竟然留下傷口,這就是他們犯下最大的失誤。」他露出得意的笑容,「或著說,從一開始找秋好仁合謀就是他最大的失誤。」
  氣氛驟然轉變了。
  我這時才發現,剛剛犯下的失誤有多嚴重。前一秒鐘,所有人還懷疑著大馬,這一瞬間,我反而成為最主要的嫌疑犯了。糟糕,大馬難道就是算好這一點?只要將筆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,要離開時再編個藉口拿回就好,至少這段時間都不會被懷疑了。
  渾身僵硬,我盯著眼前大馬口沫橫飛地解說,腦中亂糟糟地想著,但是……他為什麼要這麼做?要不是秋楓在這裡的話,不可能有人揭穿他的罪行。
  等等,要不是秋楓在的話……
  我腦中突然閃現一個想法。
  難道說……
  「有人故意狙擊你,目的是釣我出來。」
  秋楓一臉平靜,在我掌心以摩斯密碼傳達,「我現在不能出手幫你,你也別看我,這人可能正變裝埋伏在這些人當中。」
  釣秋楓出來?為什麼要這麼做?
  而且再這樣下去的話,我就要被定罪了啊!
  「別緊張,有人會救你,為了她珍貴的面子拚死都要救。」秋楓敲道。
  我一時想不透,現場除了秋楓還有人會救我?
  「秋大馬你給我閉嘴!」
  秋美人用力拍桌,怒氣沖天,所有人轉頭望向她,我也嚇了一大跳。
  「開什麼玩笑,阿火昨天晚上在家裡照顧秋楓,哪有空閒去靈堂殺人。我們家保姆豈是你說懷疑就懷,你現在在我家,給我放、尊、重、點,別含血噴人!」
  大馬舉起雙手苦笑,「哎呀哎呀,別這麼緊張嘛,美人。我也只是推測推測,就像你們家保姆小弟剛剛對我做的一樣嘛。」他臉色一歛,「不過這樣子我的嫌疑就可以排除了吧,真是一場鬧劇,剛剛那支錄音筆根本不在我身上啊。」
  「這……這是當然的。」秋美人一臉不快。
  危機暫時解除了,我瞠目結舌,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是秋美人救了我。但我們失去最關鍵的唯一物證,無法將他定罪,一旦秋大馬離開秋府大門,就可以大搖大擺遠走高飛了。這世界上對偵探最屈辱的事,就是眼睜睜看著犯人走人,卻什麼也做不了。
  終究,我們還是徹底輸了。
  「別擺出喪家之犬的表情,還沒輸。」秋楓突然敲道。
  什麼,還沒輸?
  「接下來你安靜聽我的訊息,一字不漏傳達出去。」秋楓一字一句穩定敲在我手上,「從現在開始,才是真正的勝負。」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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