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ave, Easter Island
1
一個月過去了，依然沒人能猜中小歪真名。
清晨，艾可思打開窗戶，對面的店家不知什麼時候貼上紅色春聯，掛上紅燈籠。「新春特惠活動」一張大海報大剌剌的掛在店家門口。
手機響了，艾可斯看了一眼，是媽，他默默調成靜音。網路上每個人互相傳遞著「新年快樂」的訊息和貼文，他發現有些親戚傳給他，連看都沒看立刻刪掉。他換上鐵灰西裝外套，準備出門。
往公車站的路上，附近居民紛紛貼上新春聯，幾名小孩穿上鮮艷的新衣服嘻笑著，差點撞到他。當公車進入中央區後，一切彷彿打回原形，路上行人無論是誰均身著西裝或套裝，低頭看著手錶快速走路，每個人就像訓練有素的士兵，匆匆交錯卻不會撞到彼此。這裡沒有笑容，沒有春聯、新衣，沒有人興奮地討論年假行程。
中央市中央區的行政區域就像一座機械迷城，高聳的建築物，庸庸碌碌的人像機械般，練出全國最快速的行走腳程。這是一座灰色城市，它犧牲了色彩換來了進步，除了黑白灰沒有其他顏色，除了西裝套裝白襯衫沒有其他服裝，因為不需要。
然而，只有這裡例外。
艾可思到了巷子口，老爺爺穿著一件紅色的吊帶褲端坐攤販前讀著報紙，顯得滑稽可笑。
「老闆你……穿這樣是因為過年嗎？」艾可思張口結舌。
老爺爺看了他一眼，酷酷地繼續盯著報紙。
「好吧，我要一份炸湯圓。」
老爺爺快手做了一份給他，他忍著笑離開攤販。這老人平時沉默寡言，還以為他很嚴肅呢，沒想到也玩新年這一套。他走向末日咖啡廳，炸湯圓差點摔在地上，眼前乳白色的牆壁變成了大紅色，上上下下貼滿了春聯。
「外面牆壁是怎麼回事？」
艾可思衝進店裡，氣喘吁吁。歷老大和阿畢照舊穿著西裝，但小歪穿了紅色衣褲鞋子帽子，好像一個會走路的超級大紅包。
「入境隨俗啊，」小歪一臉理所當然，「過新年見紅就發，貼春聯沾喜氣，這不是這國家的習俗？」
「我不知道妳有沒有看到外面，全中央區只有這裡是紅色的，妳知道嗎？」艾可思將炸湯圓放在櫃檯上。
「那正好，我早就覺得這裡死氣沉沉的。」小歪一把搶過炸湯圓，開心地大嚼起來，「聽說明天是一個叫『除夕』的節日，接下來兩個禮拜你就去好好玩一玩吧。小歷也不用每天在這裡猜了，去放假吧。」
她第二句話是對歷老大說的，歷老大沉下臉，「少耍詭計，拯救地球哪有放假這種事。」
「隨你囉，」小歪聳聳肩，「反正你找不到我看你怎麼猜。」
「妳！」歷老大霍地站起，恨的牙癢癢的。
要是到年底前，這地球上沒有人能猜出這個叫做「小歪」的外星人真名，地球就會被外星大軍毀滅。聽起來雖然荒謬，但過去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奇異事件令人不得不信，黑幫殺手、讀心術師、意外製造者……至今一個多月若干高手仍無法得到真名。就算歷老大守在店內每天胡亂猜，也沒有一個猜中。
今天，他有件事一定要說。
「小歪，我有個請求。」
艾可思表情嚴肅，小歪塞了滿嘴炸湯圓，疑惑地眨眨眼。
「我過年不想放假，想繼續在這裡工作。」
歷老大用力鼓掌，「艾可思，說得太好了！你絕對是地球人的表率，正是要把握任何一分一秒來拯救地球……」
「我不答應。」小歪吞下炸湯圓，一臉滿足，「拜託，誰不愛放假？我調查過，百分之八十三的地球人最愛的就是放假。你又沒有什麼工作計畫，薪水照領，，你不用擔心我會無聊，乖乖放假去吧。」
「我不用放假。」艾可思說得很堅決，「不給我薪水也無所謂，我過年期間想在這裡顧店。妳想休息沒關係，可以派我守在店裡，我打雜清潔都行……」
「誰管你，你給我去放年假。」
「拜託，小歪，就當作幫我一個忙……」
小歪火了起來，「吵死了，誰準你機機歪歪的一直討價還價啊，明天你就給我去放假，我要回外星去度假。然後今天我也不爽開店了，通通給我滾出去！」
大門轟地關上，艾可思、歷老大和阿畢紛紛飛出大門，跌個四腳朝天。
歷老大揉著屁股站起來，喃喃唸道：「這外星人脾氣真臭，乾脆她就天天這樣好了，把我們趕出門，誰也猜不了她的真名。」
艾可思呆呆地坐在地上，他現在腦袋一片空白，在末日躲過新年的計畫粉碎了。
褲子口袋裡面手機再度響起來，他看了一眼趕緊按掉。
艾可思住在中央市東區的起點公寓裡，這公寓是一棟磚紅色的建築，大門口大大的紅色箭頭指標是最大的特色，然而艾可思總覺得這箭頭好像是叫他快點離開的意思。走到三樓的時候，艾可思發現窗戶是亮的，他以為是出門燈忘了關，直到推開大門，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沙發上站起來，他才發現大錯特錯。
已經來不及了。
「小艾，你回來啦。」
又來了，他們來堵我了。媽滿臉堆笑，艾可思看得膽顫心驚，轉身想離開，卻被人推進房內。
「你到底去哪裡了？電話不接，訊息也不看。」爸站在他眼前皺起眉頭，高大的身形宛如一堵石牆，他埋伏在大門旁邊多久了？「你是想怎樣？每次一過年就搞失蹤，害我們還要找半天。」
「我……身體不舒服，想待在家裡休息。」
這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，但這兩人真的令他不舒服。
「去那裡也可以休息，」爸關上門搖搖頭，「真搞不懂，你怎麼就不跟你弟學學？人家每年自動準時回家過年，也不用人催。」
「既然如此有他就好了，我出現幹嘛？」艾可思忍不住脫口而出。
「小艾！」媽不可思議地瞪著他。
「你這是什麼態度，」爸有點不高興，「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出發，你……工作的事都處理好了吧？」
艾可思原本想隨便扯個工作理由藉口不去，但一想到他們知道他在咖啡廳擔任算命師的可能表情，他父母也不是省油的燈，隨便扯謊更容易被發現。左思右想後，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縮回去。
「處理好了。」
艾可思走進臥房，臉朝下倒在床上。每年這個時候，他就想暫時消失一陣子，至少不用像動物園的猴子般被展示。
唉，算了，順水推舟吧。
艾可思頭靠在火車玻璃上，感受時有時無的震動，望著外頭的樹木、房舍往後飛逝。一直以來，他都很討厭過年，尤其是今年，他實在無法想像要如何面對那些親戚的詰問。如果可以，他希望可以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，不用向任何人交代，做自己就好。
「小艾，」媽推推他的肩膀，「下車了。」
離開座位的時候，他不小心撞到一名戴著草帽的中年婦女，手中的早餐奶茶潑到衣服上。
「對不起。」他道歉後匆匆下車，然後才發現衣服潑溼了。
他在隨身背包找衛生紙的時候，發現包包裡有一包牛皮紙包裝的咖啡豆，封皮寫著「復活島咖啡豆，遇到困難的時候就吃一顆吧，歪」。
什麼意思啊？艾可思翻來覆去看不懂，走出火車站，來到是中央市南區的市民廣場。南區以綠意盎然著稱，無論街道、招牌、路燈上都有綠色植物的蹤影，甚至有的路人身上還纏繞著藤蔓。這裡的行道樹棵棵自由發展，好像選拔競美似的，不像中央區那些美美、假假，像塑膠一樣的精緻松樹。
傍晚時，他們搭計程車來到了餐廳。每年過年，他們全體家族總會來這間餐廳吃飯，據說這家的牛肉是全中央市最好的，不過艾可思一點感覺也沒有。
看見那塊寫著「頂極牛香精緻合菜」的招牌，他忽然胃裡一陣翻滾，很想逃走。
「我先去廁所。」
「去吧，我們等你一起進去。」
這下子事前尿遁逃走也無法了，去年這樣逃過一次結果被抓回來，今年爸媽變的更加防範，視線絲毫不離他身上半秒。
唉，他不出席難道不行嗎？
艾可思上完廁所洗手時，突然發現一個繫著紅色圍巾的長髮男人從背後盯著他看。
「原來是小艾啊，」他主動拍了拍他的肩，一臉壞笑，「今年怎麼樣？找到好工作了嗎？總不會還跟去年一樣在家裡蹲吧？」
這是他的表哥，姓吳名賴，人如其名是個無賴。
艾可思盯著洗手檯，不敢抬起頭。
「抱歉……我不太舒服。」
「這樣啊，」他繼續大力拍艾可思的肩膀，拍的他都痛了，「沒關係，我們吃飯時慢慢聊，反正有的是時間啊。」
他大笑離開廁所，艾可思幾乎癱軟在洗手台上，吳賴是位有名的主治醫生，每年總喜歡用一樣的問題來問他，不，應該說是羞辱。
他真不想走出這間廁所，這就是為什麼他討厭過年的原因。
恐怖的是，會這樣對他的不只是那位表哥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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