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3月25日 星期五

序章之二 ‧ 聖誕夜狂殺事件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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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20031020       阿學的日記

        那一天我照常回家,一頭鑽進房間,掀開衣服照鏡子檢查,只是一些皮肉傷而已,洗澡大概又要痛上幾天。雖說暫時脫離大山和羅老的魔爪,其實沒有差別,學校天天得去,再說回家也不一定輕鬆。
也就是一個地獄換到另一個地獄而已。
        樓梯間傳來碰碰碰的腳步聲,慘了,上一次段考的成績單大概被父親發現了。早料想推託寄丟瞞不了多久,這種東西去學校一問就有了。
        「你給我過來,這是什麼成績?」
        父親怒氣沖沖撞開門,揪住我的衣領,釦子崩掉好幾顆。儘管早有心理準備,這一下還是令我喘不過氣。
        「人家大偉跟你同國小上來,每次都考滿分,你考這什麼不及格?你是豬嗎?還是笨到沒藥醫?」父親狠狠甩成績單在我臉上,臉上一陣痛,一摸滿手血,才發現紙面竟然劃破我臉頰了。「對啦,你就是嫌我們家窮沒錢醫你這顆笨腦袋啦,你就這樣報復我是不是?我跟你講,老子在你這年紀都考第一名,這種腦袋出去不要說是我小孩啦!一定是你媽當初在醫院抱錯嬰兒,這麼蠢驢豬腦絕對不是我生的!我警告你,再考這種成績,就給我搬出去,跟我們斷絕關係!」
        父親罵完怒氣未平,甩開我,一腳踹翻椅子,又用力掃下我桌上所有東西。紙筆刀尺摔到地上,組裝一半的鋼彈也在地上摔成好幾塊,還有些東西滾到床下。我不敢去查看,因為只要一動就會挨揍。我跪在地上默默盯著地板,直到聽見門摔上,我才敢抬起頭。
        有時候,比起學校我更不想回家。
        大概也就是他們這樣從小罵,「斷絕關係」從我國小開始也說了上百次了,以前還小,聽了是真的害怕。就算就算是說麻木,每次聽見忍不住還是會心一縮。
        當天晚上,我頭一沾枕頭就睡死了。
        然後就發現自己走進這間咖啡廳。
        「末日」
        我眨眨眼睛,自己似乎站在這間咖啡廳的門口,左右張望一下,窗戶外頭吊牌似乎寫著這兩個字。
        末日咖啡廳?這倒挺適合我最近的處境。
        「你好喔,自己找位子坐,你要的東西馬上來。」
        一頭黑髮的老闆娘頭也不抬,拼命盯著自己的指甲看,白皙的鵝蛋瓜子臉,說不漂亮也不醜,但眼神中依稀有股空洞,好像了無生氣的屍體。
        我選了離我最近、稍微乾淨一點的位子坐下,椅子雖然看起來笨重,卻比我想像中輕,輕的像是保麗龍做的。坐下以後,老闆娘快步走來,正以為她要遞菜單,沒想到一眨眼一只咖啡杯「喀」一聲擺到我面前,杯裡黝黑的咖啡不斷晃動。
        「抱歉,」我希望自己聽起來很有禮貌,「這送錯了吧?」
        會這麼說,是因為這間店現在除了我沒半個人。
        「我們這間店都是咖啡選人,沒有人選咖啡。端到你面前的咖啡,你就得喝。」老闆娘大步走回櫃檯,繼續盯著自己的指甲。
        我盯著那黝黑的咖啡,儘管是一般咖啡的香味,感覺還是很詭異。
        「抱歉,其實我不是真的那麼想喝。」
        「如果你不想喝,你就不會進來這裡了。」老闆娘忽然抬頭盯著我,這是我第一次跟她四目相對,一股寒氣直直衝上我的頸背。「這不就是你想喝的?不會再被拋棄,也不再害怕。」
        怪的是,經她這麼一說,我喉間忽然有股癢感,好渴,我端起那杯咖啡機械性地一飲而下。
那時的我到底怎麼了?或許就像老闆娘說的,是咖啡選了我,或著說我回應它的召喚?無論如何,當我一口飲盡後,眼前的咖啡店立刻扭曲,老闆娘忽然披上一件奇形怪狀的斗篷,我身邊出現一堵牆,而我整個人趴在那座牆上,好像被吸住了。
「喂,搞什麼?」我聽見自己的聲音。
等等,是我醒了。
那堵牆原來是我房間地板,老闆娘的斗篷則是地板上的髒衣服。我滾下床?從沒發生過這種事,甚至還在地上流了一攤口水。
手上似乎握有東西,抬手一看,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鳥形圖案。這是什麼?貼紙?我試圖用手去摳,忽然間鳥形圖案消失了,手中竟憑空出現一隻藍色的原子筆。我嚇了一跳,差點甩手扔掉。冷靜下來後,才發現這跟一般原子筆沒什麼不同,硬要說有什麼特別,大概就是筆蓋邊緣多了一圈金框。
這是什麼鬼?魔術?還是說我還在作夢?
我捏捏自己的臉,好痛。
我注意到手邊還有一張小紙條,上面寫著:

【來店禮說明】【筆】
「人生一筆一劃如一步一趨,人們窮一生追求正確,正確卻無法完美。」
這是一支只有您能書寫的筆,只要持之在手,能寫出您期望的所有正確答案。無論人生大小難題疑難雜症,均能解答。

來店禮?什麼意思?等等,既然留有紙條,難道剛剛有小偷來過?我打開燈檢查房間一圈,沒有任何東西被偷的痕跡。
我大概是真的睡昏了。
我走到書桌旁,原本只想試寫一下,然後就回去睡覺。當時桌上還擺了一疊大山他們逼迫我幫忙寫的作業和沒做完的報告,我隨手拿了一本試試,當筆尖輕觸紙面的那一剎那,事情發生了。
字跡行雲流水般不斷從筆間流瀉而出,但我根本沒動手,我嚇壞了,也不敢丟開這支筆。就像有人抓著你的手拼命亂揮,你卻只能像個白癡呆傻看著。
不久,紙上出現了一行字:
這支筆能寫,沒問題。
我站在那裡,愣了大概好幾秒,睡意全部跑光了。我唯一的念頭就是不斷問自己:我是不是在作夢?我需要一個證明。
那支筆馬上寫下:「這不是夢,這是證明。」
這下我真的結結實實嚇到了,我電到似地甩開那筆,跌跌撞撞退到牆邊,那支筆就躺在桌上一動不動。
我又捏捏臉頰,還是很痛。
我拿起那張紙條反覆看了三四遍,這上面看起來似乎是說認真的,這支筆能呼應我心中任何想法,真的有這種事?但是到底是誰的?怎麼來的?為什麼會握在我手中?我一點頭緒也沒有,唯一的線索就是剛剛那個怪夢,但究竟夢什麼早差不多忘光了。
等等。
我走到桌邊,小心翼翼拿起筆,閉上眼睛用力想。
「請告訴我,剛剛做了什麼夢?」我在心裡默唸。
筆忽然自己動起來,就好像以前玩「筆仙」那樣,那紙筆在紙上洋洋灑寫出「一頭黑髮的老闆娘頭也不抬,拼命盯著自己的指甲看,白皙的鵝蛋瓜子臉……」等句子。我越看越心驚,沒錯,是那家咖啡廳的描述,我全都響起來了,死氣沉沉的老闆娘,咖啡選人,還有我喝下那杯咖啡。
真是因為我喝下那杯咖啡?雖然懷疑,但這太荒謬了。活了十幾年,只聽過現實影響夢,還沒聽說過夢創造現實的。筆停下來後我仔細盯著它,它一動也不動,彷彿正訴說它的無辜。
好吧,不管如何,這支筆現在確確實實在我手上,忽然間,我瞥到桌上那疊作業和報告,腦中突然有了想法。我挑了一本,攤在面前。
「請問這本作業的所有答案是什麼?」
如同之前一般,筆自動動起來,我就這樣傻傻盯著這支筆一行又一行毫不間斷書寫下去,心中欣喜異常,老天!它甚至還會用筆尖翻頁,不過五分鐘的時間,一本作業已經完成了。不可思議,要是換我來寫,絕對半小時跑不掉。
太神了。
我忽然意識到,這支筆會為我未來生活帶來什麼戲劇性的變化。
這輩子第一次,我內心如此喜悅。好像口渴很久的人一下子得到水,差點餓死的乞丐獲得食物,汪洋大海中即將沉沒的人撿到一塊浮木,我第一次感覺上天聽見我的吶喊。
有了這支筆,我將脫胎換骨。
我忍不住微笑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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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31217       阿學的日記

「喂,你聽說了嗎?」
幾名學生在走廊上竊竊私語,他們是二年三班的學生,只剩一個禮拜就要聖誕節,原本是值得慶祝的好事,但一旦牽扯段考就令人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了。教室內外人人愁雲慘霧,沒人有心情去想聖誕節要怎麼好好過。
然而,他們談論的是另一件事。
「那個阿學,聽說他又拿滿分了。」
「不是聽說是作弊嗎?」
「說是作弊,但那天三個監考老師盯著看,也看不出什麼個端倪啊。你也見到了,那傢伙打鐘開始就一直寫寫寫,一秒鐘都沒停過,好像答案早就印在腦子裡,他只是照抄。」
「哪有這種事?我才不相信那傢伙那種爛成績會突然變好,除非嘛……」
「除非什麼?」
「除非他還有個雙胞胎兄弟。」
「白痴,我看過他弟弟,一點都不像。不過話說回來,我倒想到兩種可能。」
「哪兩種?」
「第一,就是阿學裝笨。」
「裝笨?」
「可能阿學其實聰明的很,以前爛成績都是演技,最近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通了,拿出以往實力,成績自然突飛猛進。」
「不可能不可能,阿學這一年被大山他們欺負多慘你沒看見?有人會裝到這步田地,成天被打被羞辱也無所謂?我才不相信,除非他是自虐狂。」
「如果這不合理,那第二種我就不說了。」
「別這樣,你快說說第二種可能。」
「你有沒有發現阿學除了成績變好,還有一件事也變了?」
「什麼……哎呀,你還是直接說吧,別賣關子了。」
「阿學不知道從哪天開始,就一直在用同一款筆。你有沒有注意到?雖然我們也有自己的愛用筆,但那款真的沒見過。而且同一時間成績也變好了,這是巧合?還是其中有關聯?」
「你想說阿學靠那支筆作弊?這有可能嗎?」
「大山他們也這樣覺得。」
「哦,他們終於要行動了?」
「當然啊,阿學只要越開心,他們就越不爽。你看看,現在連羅老也要忙著巴結阿學,明明才高二,他們看阿學根本就像看準醫學院生了。你知道大山他媽還要大山跟阿學看齊,這完全踩到他的大地雷啊,他們當然不擇手段都要把阿學扯下來,這叫什麼……」
「寧可錯殺,不可放過。」
「對對對,你懂我意思。」
「這下阿學可慘了。」
「說這麼多還不是自找的,你還同情他,是他自己不理人,耍高傲,自己過自己的。要不是他這種態度,大山那群人哪會盯上他。他們放學前才說,要去搶阿學那支筆。」
「欸,打鐘了,先去上課吧。」
「好,走。」


我坐在書桌前,盯著紙上的對話紀錄。剛剛放學時經過走廊,聽見他們兩個聊天,依稀提見我名字,有點在意,就忍不住問了一下。小藍呀小藍,果然厲害,大筆一揮,一篇對話紀錄就這樣洋洋灑灑出現了。
「小藍」是我給這支筆取的外號,一開始還有些笨拙,現在越來越得心應手了。按這個節奏,一個禮拜後的段考準是滿分過關。
只是至今我仍想不透,「小藍」究竟是老天給我的禮物,還是誰想幫我?想著想著總是沒答案,算了,別想這麼多,反正不管什麼筆,能用就是好筆,不是嗎?
「阿學,」門咿呀一聲推開,父親走進來滿臉堆笑,「讀書辛苦了,要不要喝點下午茶?」
我心裡冷笑一聲,這傢伙是訓練過拉皮手術不成?換臉如此迅速,他每次一走進房間我就想起兩個月前他痛揍我的樣子。要不是他還是我父親,我連一面都不想見。
「不必,我不餓。」
「那,那如果你有需要的話,再叫……」
「我說我不餓。」
「好,好……」父親縮著身子關門走下樓梯,看吧,如今最寶貝的兒子不想理他,罪有應得。我直到今天才看穿他那現實勢利的醜陋臉,成績好阿諛討好,成績壞尖酸刻薄,簡直噁心到家。他現在這個態度,無非是我能考出全盤古市沒人能考出的好成績。他愛的根本是數字,而不是我這個人。
一畢業就要搬出去,遠離這個噁心的家。
我真正該感謝的,是小藍,是它讓我看清這一切,改變我的人生。誰想的到昔日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會搖身一變,變成天空發亮的明日新星?
想到這,我嘴角忍不住上揚。
忽然間,一件詭異的事吸引我目光,我的右手背上竟黏了一根羽毛。
哪來的?我皺眉。
我伸手想拔掉,沒想到一陣刺痛深入我皮膚,痛死了,最後只好用剪刀剪掉。失算了,肯定是大山他們在學校用強力膠幹的好事,一定是,我也真夠遲鈍,現在才注意到。不行,這個問題必須好好處理才行。
對了,大山他們不是想搶我的筆嗎?我不如順勢邀他們來我家吧,請君入甕。
我舉起筆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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