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這是一間非常普通的辦公室，所有人穿著白襯衫西裝褲，在隔間裡對著電腦拼命敲鍵盤，休息時間才到茶水間喝口茶休息一下。至少在大學生企業參訪，還有政府官員視察時皆是如此。
這是第七情報局局長傅天的策略，情報員當然不這樣做事，但畢竟局內很多事情不方便外人所知，這是對雙方最安全也最有效率的選擇。即使局內，仍有許多禁區和機密，傅天一向嚴禁越權的事發生。
現在是早上十點，艾成功在辦公室敲著鍵盤辦公，就像所有人一樣。只是他不時看看手錶，似乎想著什麼。
然後他站起來。
「喂，你幹嘛？聽說等等行政院長又要來了。」隔壁同事小聲道。
「上個廁所。」
他等不下去，沒時間了，如今一秒鐘都不能等。
出了辦公室後，艾成功走的方向不是廁所，而是逃生間。他下了三層樓，拿出鑰匙打開牆上一扇小門，鑽進去。這裡是管線間，十分陰暗，他以手機打燈走了一段路後，從另一個小門鑽出去，來到另一個樓梯間。走下三層樓後，他來到一到鐵柵門前面，他拿出一張磁卡對著門上儀器掃，門開了。果然沒顯示出任何人名，這是公用磁卡，不過這無關緊要。
走了幾步路，來到一間房間，裡面有密密麻麻的檔案櫃。
這裡是禁區。
三天前，他桌上多了一張紙條。
善意的提醒，喜馬拉雅山爆炸案兇手與2003年的聖誕夜狂殺事件有關。
要不是那張紙條和磁卡放在他桌上，再加上那起事件，他才不會想來這裡。
以艾成功的權限絕不能進入，但他還是想辦法進來了，而且得在行政院長來視察之前趕回去。他手在西裝褲上擦了擦，心跳飛快，匆匆掃視這些檔案櫃，在其中一個面前停下來，他眼神發亮，抽出一本檔案。
第七情報局 禁區檔案編號0019
2003年聖誕夜狂殺事件
依據第七情報局第十六條規定，
凡各類涉及超自然、未知領域、當代科技無法解釋之懸案，均收編禁區之內。
以下檔案均加密處理，未獲相關授權者請勿開啟，違者將開除並論罪處分。
瞥了一眼手錶，沒時間了，艾成功快速翻開檔案夾。
2
2003年10月20日 阿學的日記
如果這是故事，絕對是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。
你是否曾經夢過一間黑色的咖啡廳？
是那種老式的，盡是沉重的木桌、嘎嘎作響的木椅，大概爺爺輩才會去的那種。空氣中總有一股淡淡菸味混合咖啡香的複雜味道，窗台上積滿灰塵，泛黃的咖啡杯好像怎麼洗都洗不乾淨。
接下來我要說的都跟這間咖啡廳有關。
沒有夢過？
我知道，大多數人都這麼說。
可是你知道嗎，可能不是沒夢過，而是不記得了。
根據統計，人的一生中至少會做十萬個夢，大多數的夢往往被我們忘得一乾二淨。事實上，當你醒來後五分鐘，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夢境內容早已被現實的紛亂雜擾所取代。
這個咖啡廳的夢如同茫茫大海中的小樹枝，只會有很少很少的人記得。
而我就是那其中的一個。
你沒印象，表示你很幸運。
2003年的冬天，我曾以為是老天選中了我，這是一種殊榮，一種幸運。大概倒楣了十七年，老天終於願意看見我，才送了我這麼一份大禮。然而此刻我卻趴在昏暗的房間地板上，磁磚的冰冷無情噬咬我的肌膚，呼吸這麼簡單的事，也只能勉強吐出氣，卻幾乎吸不進任何東西。
黑影逐漸遮蓋我的視線。搞什麼嘛，原來這是一個詛咒。
我恨不得自己沒做過那場夢。
「阿學！」
我猛然驚醒，鉛筆盒摔到桌下撒了一地，全班哄堂大笑。這裡是盤古高中二年三班，我坐在教室正中央，瞪著那一張張戲謔的笑臉，一時反應不過來。
「上課一直睡乾脆別唸，休學算了！」
一根粉筆彈上我的額頭，痛死人了。羅老總愛用粉筆砸人，不只一次炫耀他練了多少年才有這樣的手勁，還有被他粉筆收服的無數壞學生等等。我恨他，好幾次想撿粉筆扔回去，有話難道不能好好說嗎？
我彎下腰到桌子間，一雙大腳踩在我的自動筆和原子筆上，我愣住。
「借過，你踩到了。」我小聲道，心裡嘆了口氣。
「你說什麼？」張大山一張大臉湊過來，凶神惡煞。
我什麼話也不想說，想抓著筆硬拽走就算了，那雙腳卻踩著不放。
「太小聲了，我聽不見。」
「把筆還我。」
「啪」一聲清脆的耳光，我別過頭，火辣辣的指印在我臉上蔓延，旁邊同學窸窸窣窣忍笑。我抬頭望一望羅老，他只是推推眼鏡，轉身繼續寫黑板，沒用的老師。大山冷笑一聲，用力跺了幾腳，塑膠破裂的聲音響起，又來了，我知道這些筆要重買了。
但我錯了，這次不只如此。
大山抓起那些殘破的筆扔到我臉上，一邊喊：「驅鬼囉，驅鬼囉！」
碎片扎進我眼睛，我疼得睜不開眼，一面伸手去擋。大山卻扯下我的手，拉開領口，把那些殘破的筆桿通通扔進我衣服裡。然後一拳灌進我肚子，我痛的深吸一口氣，差點沒吐出來。
他靠近我耳邊輕聲道：
「敢回嘴？你不要命了。」
王八蛋，我終究只敢在心裡罵，雙手握拳氣得發抖，指甲緊緊掐著掌心肉，直到血開始滲出來。有什麼用？反抗只會換來更激烈的教訓，我不吭一句話。其他同學沒人想阻止，一句句冷言冷語傳進我耳裡。
「這種不合群的傢伙，就是要給他一點教訓嘛。」
「怪胎，誰的話都不搭，目中無人的傢伙！」
「成績這麼差，每次都拖累我們班平均。」
這些傢伙交頭接耳，我做了什麼？明明什麼也沒做，只是好好過自己的生活罷了。難道有人規定我來學校就得討好每個人，不討好就要活該這般對待？
二年三班若是一個小型社會，我大概是這社會最底部，不，大概是最底部還要下層的渣梓，至少我看見他們眼中這樣想。笑死人了，憑什麼你們決定這班級、這社會長什麼樣子，我偏偏愛過我的生活。
我發出一聲乾嘔，眼睛還是睜不開，碎片好像刺穿我的皮膚，衣服上出現斑斑血跡。搞到見血，他們這次真的太過分了。
羅老轉頭盯著我，我還以為他終於也看不下去。
「別裝死，因為你剛剛上課睡覺，回去這段課文抄五十遍拿來給我，明天交。」羅老無情的嗓音一字一字敲在我耳膜上，我的拳頭捏到不能再緊。
去死。
你們都去死。
那一瞬間，我覺得全世界都遺棄了我。
就在那天夜晚，我做了咖啡廳的夢。
那一天，距離聖誕節還有兩個月。
3
2003年12月25日 案發當天相關證人的回憶錄
「咦，你外甥到哪去了？」
「什麼外甥？」
警察局裡，警員阿發伸了一個懶腰，沒想到今天聖誕節還有這種爛事。剛剛幾位證人留下來做筆錄，說話顛三倒四的，說什麼有人用原子筆殺人？拜託，都二十世紀了麻煩用點腦好嗎，原子筆怎麼殺人？又不是科幻小說，不如跟我說小精靈用聖誕老人的枴杖糖殺人算了。
「就是剛剛站在旁邊的小孩啊，他說他是你外甥。」
「我哪有什麼外甥？」阿發莫名其妙盯著他同事，這間警察局也就他們這兩三個人，幾張桌子櫃子，他四處望了望，沒見到那小孩人影。「少逗我，我剛剛問他，他才說他是你外甥。」
「胡說，我哪有這麼大的外甥？」他同事一臉迷茫，兩人對望一下，立刻緊張地站起來。
「快巡一下有沒有東西不見！」阿發叫道。過去曾有這種經驗：幾個不良少年假報案真偷竊。
十分鐘後，兩人回到位子上，阿發擦了擦汗，微胖的身軀有點發熱。「怪了，那小孩到底來做什麼？」沒有任何東西不見，這叫他百思不得其解，有些膽子大的小賊會摸到警察局當挑戰，但這般沒偷沒搶進來做什麼？見鬼了。
「啊，會不會是那個。」同事突然說。
「哪個？」
「最近不是在流傳嗎？有一幫小孩在附近扮演偵探。」
「扮演偵探？」阿發皺了皺眉攤開手帕。有沒有搞錯，聖誕節快到了，別在這時候添亂行不行？這幫臭小鬼，不去圍著聖誕樹流口水要糖果，裝什麼偵探，平時他們業務都快弄不完了還要應付這些小鬼。
「我聽說他們自稱是『盤古偵探團』，最近一直幫鄰居找些狗啊貓的。啊，還有，我媽前天掉了三百塊，也是他們找回來的。」
「找回來？分明就是他們偷的。」阿發不耐煩拿起筆，做出筆錄姿態。小鬼頭假偷竊刷存在感他看的還不夠多？有時真搞不懂他們的父母，既然不會教，何必生這麼多？增加社會成本。他越想越氣，忍不住說：「誰帶頭的？我要找他父母談談。」
「我想想，」他同事摸摸下巴，看向天花板，「我記得名字好像叫……」
「艾可思！」
一聲銀鈴似地叫喚，艾可思小小的腦袋轉過來，看見鈴甩著兩條辮子朝他奔來。
鈴趕到他面前，撐著膝蓋喘氣。艾可思此刻坐在公園長椅上，手持一本黑皮筆記本，像是專心寫什麼東西寫到一半。這公園是國中生最愛聚集的地方，只要你想找的人不在家，十有八九準是在這裡。
艾可思沒說什麼話，等她喘完。
「艾成功和詩晴說他們找到了！」
「找到了？」
「張奶奶家的天竺鼠！」鈴興奮地口沫橫飛，「他們看呀看的，覺得隔壁鄰居門口的乾草屑有蹊蹺，查了一下，果然被他們家的貓抓走了。幸好他們及時救出那隻老鼠，我的老天，你都沒看到……」
「以後我們不接老鼠的案子了。」
艾可思突然板起臉。鈴愣了一下，不會吧，艾可思那麼害怕老鼠？
鈴開始滔滔不絕，「行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，你什麼都不用說。那好吧，我們以後都只接貓和狗好了，你知道張奶奶那隻拉不拉多又生一窩新的小狗嗎？超級可愛，保證一堆人認養。想想看，一窩六隻的話，就表示有六個案子的潛力。這些大人每天忙得要死，沒管好的話這些小狗假如跑出去 我們案子天天接不完……」
「不，我們也不接貓狗。」艾可思聽了心煩，鈴真是有夠囉嗦的。
鈴閉上嘴巴皺起眉，覺得莫名其妙，艾可思難道是打算放棄？他們這幾個禮拜幫助這麼多人，他哪次沒看見？竟敢說這種話。
「你給我聽好，艾可思，要是你打鬼主意沒跟我說，我就跟你沒完。當初加入你這個盤古偵探團，有多少人笑我你知道嗎？我鄰居笑我，小美笑我，心怡還說我加入她以後就不跟我玩了。你也不想想我們國中生人際壓力可是很大的，你難道……」
「好了好了好了，妳安靜點行不行？」艾可思煩透了，擺出趕蚊子的手勢，臉上卻忍不住洋洋得意，「從今以後，我們只接人的案子。」
「人的案子？」鈴瞪大眼。當初「盤古偵探團」這構思就是艾可思在這公園主動提議的，他說打算用他的才智助人，問他們感不感興趣。對一名盤古市的國中生而言，生活其實除了升學還是升學，無聊的要死，有別的選擇當然好。當時鈴、詩晴、還有艾可思的弟弟艾成功，三人自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。
一開始，他們也不是沒想過接人的案子，但也心知肚明，他們不過三個國中生，有誰會蠢到真的交案子給小屁孩？鈴看過艾可思動腦的樣子，簡直無話可說，光看他三個禮拜破獲七起貓狗失蹤案，就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認真貫徹這件事。但大人不懂，只覺得他們四個在扮家家酒。
「沒有人肯給我們案子，你忘了嗎？大人哪鳥我們。羅小美她媽媽說我們是一群瘋小孩，偵探小說看太多，撿個放大鏡就以為自己柯南再世了。哼，她才是瘋女人。」鈴忿忿坐下來。
「沒人給我們就自己找。」艾可思搖搖手中筆記本，「今天下午盤古高中有人死了。」
「什麼？」鈴一把抓過筆記本，上面寫了好幾個名字，都不是她認識的人。而且看時間，距離屍體發現似乎還不到一小時。
鈴抬頭質問，「你怎麼會知道這些，你在現場？」
艾可思搖搖頭。
「路上看到警車經過，接著我就看見盤古高中圍了封條。如果只是昏倒或疾病發作哪需要封起來，校長室遭竊也不至於此。而且之前盤古高中也圍起來，那次是有人跑步猝死。」
「所以你才猜又有人死了。對對對，仔細一想，如果是昏倒的話……」
艾可思趕緊截住她的話頭，「我一進警察局就聽見警察在問話，盤古高中果然死了人，兇手很明確，但逃走了。當時一名女警正要離開，我攔住她，表示我們是當地『盤古偵探團』想協助調查。」
「然後呢？他們終於願意給我們機會了嗎？」鈴很緊張，以前以偵探團的名義和警察接觸總沒好下場。
「她警告我，要是再看到我在派出所的話，就把我抓起來。說這不是小孩該來的地方，叫我回家唸書。」
鈴失望地垂下肩膀，「我就跟你說過，大人都這樣，討厭死了。」
艾可思笑了笑，「這樣也好，表示我們可以放手去做，我打算搶先他們。」
「搶先？」鈴跳下長椅，一臉興奮，「你是說，我們要趕在警察前面揪出兇手？」
「是找出兇手躲在哪。」艾可思修正，鈴一聲高喊：「太刺激了，我們一定要給他好看！」她一面在空中揮拳一面喃喃唸道，「哼，小美妳等著看，等我成為英雄，妳就不要羨慕我！還有臭心怡，不玩就不玩啊，有什麼好稀罕的，妳家的玩具我也有。老師一定會稱讚我們，我們會站上司令台接受表揚，還有……」
艾可思望著鈴蹦蹦跳跳，這女孩囉嗦不知道到底遺傳誰。他見過她爸媽一次，都是安靜又善良的人，以後要是誰娶了這女孩誰就倒楣了，肯定天天不得安寧。
「快點走吧，艾可思，去告訴詩晴和你弟這個好消息。」鈴拉起艾可思的手就要跑。
「啊，等、等一下。」
真是超級急驚風，明明什麼線索都還不知道。艾可思苦笑。
但也不是全無線索，在鈴來之前，他先到附近探聽了一下被害者的情報，意外發現了幾個共通性。打了幾通電話後，他腦中突然透出一道曙光。
等等，自己認識的一個人能說明這些共通性。
機率很高。
艾可思心裡躍躍欲試，誰說小孩子破不了案，他定要那些警察好看。
只是……兇手若還在盤古市，會藏在哪裡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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